在烏瀲紫憤怒至極的尖叫聲中,他戴著的虎頭骨面具也盡數化為碎片,從他的臉上掉落下來。
碎裂的虎頭骨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張對於烏氏國人而言太過精緻和俊秀的容顏。
這是一名面容很秀氣的皇子,即便在長陵,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但最為關鍵的是,他的雙瞳是淡灰色的。
在烏氏國里,只有烏氏國的男子娶了月氏的女子,才會生出擁有這樣色澤眼瞳的後代。
月氏國早早就被秦人征服,成為秦人的屬國,在這片荒原的其他國家和其他部落人的眼裡,月氏國人是懦弱和低賤的象徵。
「無恥!」
看著失去了後肢而在痛苦哀嚎的青色巨狼,這名烏氏國的皇子再次憤怒的尖叫出聲。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厲西星答應和他公平對決之後,竟然還會暗中讓胡京京乘機出劍。
「為什麼?」
緊緊趴伏在厲西星背上的胡京京也不能理解。
「聲名比生死更為重要,對么?」
「我這樣做會令所有的秦人蒙羞,對么?」
厲西星連續反問了她兩句,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漠道:「我只知道我活著可以讓很多秦人都不用死,我只知道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他一定會想繼續追殺我,應該不會馬上回去找他統御的那支騎軍,那樣你先前所在的那支殘部,以及和那支殘部相同的一些殘部,就可以活下去。」
胡京京沉默了許久。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她死去的師尊,和同樣已經死去的墨守城。
……
……
從極遠處看,大秦王朝疆域最西北處的天空下有道模糊的黑線,但是近了,就會知道這道從極遠處都能看到的模糊黑線是何等巍峨冷峻的一條山巒。
尤其被前後的枯黃荒原襯托,這座上端籠在雲雪之中的巨山便更讓人覺得壯闊而威嚴不可及。
讓人心生渺小之心。
讓人覺得有神靈居於其中。
這是陰山,很多世代生活在周遭的牧民心中的神山。
通過一些山間自然形成的巨大峽谷穿過這樣的神山,看著無法想像的只能用威嚴和壯觀形容的風景,對於絕大多數第一次到來的人而言,是一種難言的體驗,不由得生出朝聖般的感覺。
然而對於急行軍通過了陰山的三千宿衛軍而言,充斥身體的只有疲憊和茫然,以及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
谷獄關位於陰山七條天然形成的適合軍隊通過的豁口中的其中一道。
這樣的七道豁口,大秦王朝自然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然而最為關鍵的是,這谷獄關原本是七道豁口之中,距離陰山後腹地最偏遠的一處關城。
從戰略意義上而言,若是平時烏氏乃至更遠的東胡軍隊從這裡通過,進入陰山後的荒原,大秦王朝的軍隊也有足夠的時間調度,完全可以張開一個口子,布下包圍圈等著。
所以這處關城不僅是最小,也是最後建立。
別處的關城,不僅建造得和峽谷兩端完全接壤,就像形成了一道鐵閘,兩側山樑上一些低處,只要有軍隊有可能通得過的地方,甚至都建立了城牆和角樓,和關城連接。
然而谷獄關卻並未能夠完全建成,它位於北側,很長的一段都未能和山體連接。這使得它最多算是一個依靠山坡而建的城池。
而此時有數萬秦軍殘部,卻是被烏氏國的大部有意識的驅趕,趕往這防禦最差的關城。
又有騎軍切其後路,這意圖即便是等階最低的秦軍軍士都看得懂。
不只是要一舉盡殲那數萬秦軍,更是要一口吃掉這個谷獄關。
接下來就算烏氏國的軍隊不進入陰山之後反攻,他們的一些布局也可以盡量的偏向這頭,到時候東胡的援軍若是到來,便會更容易的和烏氏國形成聯軍。
至於一些已經深入到烏氏國邊境的大秦軍隊,便會完全變成孤島,被殲滅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谷獄關原本守軍一萬五千餘,然而之前大部已經深入荒原,此時守軍唯有兩千不足。
所以當三千宿衛軍到達,加上一些平日里並不戰鬥的雜役和工匠,這裡的守軍和宿衛軍也只是五五之數。
而留守在這裡的最高將領吳棲梧也正和郭鋒同階。
當郭鋒率領著宿衛軍到來,這名尚值壯年,但面容看上去卻和五十餘歲的男子一樣滄桑的清瘦將領親自率了一些將領迎接之後,便沉默的將郭鋒和跟在郭鋒身旁的一些副將,以及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迎上了谷獄關的城樓最高處。
陰山之後,便最多只有草甸,沒有山脈遮擋。
所以視線能夠看得很遠。
「你們趕得很及時,最多還有大半天。他們的先鋒部隊就會到這裡。」
吳棲梧一臉寒霜的看著遠處的一些炊煙,道:「即便是先鋒部隊,至少也有五千餘眾。」
頓了頓之後,這名面容很是滄桑的清瘦將領很簡單直接地說道:「他們按理能夠早半日到達,按我們推斷,之所以沒有全速,是不與大軍脫節,而大軍之所以慢,應該是帶了很多軍械……他們在先前和我們的戰鬥里,繳獲了很多的軍械。」
郭鋒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我們那數萬殘部什麼時候能到?」
「兩天半。」
吳棲梧咬了咬牙,道:「而且後面馬上就有烏氏國的大軍跟著,其中有兩天的時間差……這至少上萬的烏氏國抄後的軍隊,有兩天的時間能夠用來對付我們。」
所有這些秦軍將領的臉色都很難看,除了丁寧。
「先鋒快騎都有五千餘,大部帶著軍械輜重,那必定還在五千之上,所以這支斷後的烏氏國軍隊的總數至少在一萬一以上,甚至還有可能更多。」
當郭鋒的目光轉到丁寧的身上時,丁寧便很平和的出聲,「我們加起來即便算是五千餘,但總不能算是精銳大軍……那麼還有什麼可能擋得住么?」
此處距離長陵很遠,傳遞訊息並不如長陵那麼順暢,很多長陵的事情,這裡的普通軍士和並不算特別高階的將領也並不知曉。吳棲梧和他身旁的將領都並不清楚丁寧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身份。
但看著他能夠緊隨在郭鋒的身後,而且擁有一般年輕修行者無法比擬的氣質,他便也沒有小看的心思,沉默了片刻之後,便道:「谷獄關的礦山裡還有兩千五百餘勞工,其中一大半是流放到此地的案犯。」
丁寧看著他微諷的一笑,道:「你的意思是給予這些苦力和犯人自由,讓他們拿起武器抵禦外敵?」
吳棲梧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有些不喜歡丁寧此時的態度。
「能夠流放到此處的一般都是重案犯,平時你們為了讓他們聽話,恐怕也讓他們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若是放出來,恐怕首先對付的是你們,而不是烏氏國的軍隊。」丁寧淡淡的接著說道。
「五千約束兩千五百餘,其中一些頭目和反抗激烈的就先殺。」吳棲梧寒聲道:「即便只剩一千餘,總也是有用。」
「恐怕反而先將自己殺得累了,殺得心寒了。」丁寧嘲笑地說道。
吳棲梧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樣一個後輩完全不掩飾的嘲諷自己,他自然起了火氣,冷笑道:「那依你看如何?」
「不若棄城。」
丁寧平靜的看著這名眼神中已經蘊含殺氣的將領,轉身點了點一側的山坡,「全軍駐紮在那山坡高處……居高臨下,騎軍便沒有優勢。哪怕任憑他們佔了這城,那片山坡至少可以讓我們的大軍殘部到來時,從山坡退入陰山之後。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堅持兩日,在這兩日之中能夠始終佔住那片山坡而已。」
所有秦軍將領望向丁寧所指的那片山坡。
吳棲梧愣了片刻,旋即憤怒的冷笑起來,「簡直是荒謬。那片山坡即便地勢高些,卻失卻了這城門關上一些軍械的支持。先行棄城,等到這支前鋒騎軍後方的大部到來,尤其是一些軍械一到,必死無疑。何以堅持得住兩日?」
「我並不在意你的意見。」
丁寧轉身看著郭鋒,認真地說道,「我只在乎我們自己的意見,我這次還需要宿衛軍能夠完全聽從我的意見。」
郭鋒愣了愣。
「若是他們不棄城,那我們宿衛軍就駐紮到那片山坡上去。」丁寧看著他,又補充了一句。
聽到他這一句,吳棲梧等人的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郭鋒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這關係誰來主導這一戰。」丁寧看著他,緩慢地說道:「誰來指揮這一戰。」
「你必須要相信我。」頓了頓之後,丁寧看著他,接著輕聲說道:「你必須要聽從我,這樣才有可能贏得這一戰。」
郭鋒艱難的吞咽了口口水。
他猶豫了很久,雖然以他任何以往的經驗而言,這絕對是一個戰前分裂而不利於大戰的錯誤,然而他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