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鋪老闆目光獃滯的看著許多奔忙的泥水匠師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經有官府的人登記了損失,並直接支付了一些銀兩作為賠償,但今日一早卻是又有一批人直接開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毀壞的房屋,且光看著他們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會比原來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磚石佔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馬車便難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褸長衫的男子下了馬車,緩步繞過雜物,朝著酒鋪和薛忘虛所在的小院走來。
張儀正巧在門口倒洗臉水,一看到這名男子,張儀頓時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禮道:「王太虛先生。」
再感受到這名走來男子身上的氣息,張儀頓時又一呆,佩服賀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這行來的男子正是王太虛,看來他還和以往一樣瘦弱,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然而面色卻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層淡淡的瑩光閃動。
在張儀的感知里,王太虛的身體里似乎又多了一個天地,虛如空谷,卻又蘊含著隨時可噴薄而出的強大力量。
這種截然的不同,就讓他明白王太虛已是從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經融合了本命物,開始修本命劍。
王太虛身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壯年便到了第六境,這種修行速度,讓張儀心悅誠服。
聽到張儀的賀喜,王太虛微笑還禮。
丁寧此時從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虛,半是認真,半是玩笑般說道:「你終於不太虛了。」
王太虛卻是認真的看著他,說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鯨瓊膏給我,或許到現在還是很虛。」
張儀一呆,直到此時,他才知道丁寧竟然是將禮司副司首送來的那一盒珍貴萬分的鯨瓊膏分了些給王太虛。
「有沒有查到那些死士的來路?」
丁寧卻是不以為然的樣子,直接岔開了話題,平靜的問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來刺殺扶蘇,背後的設局者自然不會讓人有可能查得出他們和真正主謀之間的關聯,但長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卻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們可以尋找出這些人在長陵市井之間留下的一些足跡。
「不是外來人,都是在長陵已經停留了兩年之上。」王太虛看著他說道:「只是這兩年里連修行者的身份都沒有顯露出來,其中有兩人甚至在長陵已經成家立業,連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們修行者的身份。」
丁寧說道:「這隱藏得可是夠深。」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單獨說話?」
丁寧的眉頭蹙了起來,這裡都並非外人,王太虛這麼說,必然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大事。
「好!」
他點了點頭,直接轉身走向酒鋪。
王太虛走入酒鋪之後,將酒鋪的門都帶了起來,然後用唯有他和丁寧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有件事情,我想聽取你的意見。」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什麼樣的大事,讓你謹慎成這副模樣?有話你便一次性說完,否則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極大極大的事情。」
王太虛輕聲道:「應該是趙四。」
丁寧面容微僵,他頓時有些反應過來,謹慎道:「你發現了她的蹤跡?」
王太虛用一種緩慢的姿勢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魚市外那一戰之後,她沒有往長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長陵,在春風樓包了一間房,春風樓正好是我們的產業,樓里的女老闆沒有別的強處,卻是以前宮裡調教宮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閹人的氣息神態,舉止動作的不同,卻是一眼就看得出來。那人明明是女兒身,卻長包了一間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連我都只能確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無法感覺得出她的修為,只是我剛至本命境,隱約能感覺到她本命氣息不穩。再加上坊間的傳聞,想著最有可能的便是趙四。」
丁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現在長陵許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戰之後,白山水和趙四、趙一都是身負重傷而逃,其中趙一失了一劍,趙四本命劍被毀,接下來必定還會遭受大秦王朝的強大修行者截殺,到此時生死不知。
然而誰會想到,在遭受那樣的重創之後,趙四竟然會反過來潛伏到長陵?
「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趙劍爐的人的確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寧緩緩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氣,看著王太虛道:「趙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換取一些利益。趙劍爐還有人,她在你地盤上出了事,今後兩層樓可能一個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麼都不要做,只當未曾發現她的身份。」王太虛看著丁寧,凝重的輕聲說道。
丁寧搖了搖頭,道:「這是機緣。」
王太虛皺起了眉頭,虛心問道:「什麼意思?」
「白山水入魚市,趙四齣現,即便是我們,都恐怕會覺得趙劍爐的人和魚市之間有些聯繫。布下了那個局的人,或許便更加確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趙四和魚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們自然也會覺得趙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寧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地說道:「若是沒有你的幫忙掩飾,恐怕趙四很快就會被查出來,到時你自認和她沒有問題,那些大人物則未必會這麼想。」
頓了頓之後,丁寧抬起頭看著王太虛的眼睛,接著道:「至於趙四,她應該知道你現在是長陵市井之間最有辦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風樓,未必只是抱著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虛仔細的思索了數息的時間,苦笑道:「這是個燙手的熱山芋。」
「是燙手的熱山芋。」丁寧看著他,平靜道:「但熱山芋可以吃,你把荊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為交換條件。」
王太虛微微一怔:「荊魔宗?」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大逆不可長謀,尤其是趙劍爐這些時刻將命懸在劍尖上的人物,你絕不能和他們有長時間的關係。對於他們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適他們劍道的弟子,他們應該不會拒絕,只要是趙劍爐的弟子,在大秦的眼裡自然便是大敵,他們自然樂意給大秦王多創一個大敵。要在長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對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處,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幾柄強劍。所以你保趙四不死,讓她幫你養一柄劍。」
王太虛沉吟道:「你確定荊魔宗適合?」
丁寧認真地說道:「我和他一起戰鬥過,我確定他適合,至於資質……趙劍爐的那些弟子中,據說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資質不佳的頑鐵。趙劍爐的那名大宗師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這樣的原因。那名大宗師將衣缽傳給趙四,連趙一都交給趙四教導,趙四自然有打造頑鐵的本領。」
王太虛下了決定,便輕鬆下來,開始佩服趙四,忍不住搖了搖頭,輕聲道:「誰也沒有想到名聞天下的趙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氣魄。」
丁寧平靜道:「你被她看中,便說明你的氣魄也不錯。」
王太虛苦笑起來,看著他說道:「別人不知,我的一半氣魄,卻是你給的。」
丁寧面容依舊絕對的平靜,但是呼吸卻是略微的灼熱起來。
這絕對是一個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意外,趙劍爐的劍,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和他產生了聯繫。
只要有聯繫,便有可能借勢。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著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見的狐皮鹿皮,卻是那種產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這種皮毛雖然蓬鬆,但是卻並不柔軟,看上去有種分外蒼勁的感覺。
在此時的長陵天氣里,穿這麼厚的衣衫的已經極少。
對於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別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來自四季溫暖如春的地帶,然而事實上很多來自特別寒冷的地方的人,卻更為怕冷。
他們的怕冷就像是一種習慣,是心理上的那種冷,因為平時活動的空間里,極有可能遇到極其惡劣的環境,所以時時的死亡威脅逼迫他們更加小心,逼迫他們養成了始終儘可能飽暖的習慣。
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陰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頭站立行走的狼。
「厲西星,你是想去對付梧桐落酒鋪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間,一個聲音在他前方不遠處的馬車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