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油菜花正在盛開,濃烈的金黃顏色似乎要燒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雲睿的鼻腔里。
這種淡淡的花香讓他感到身體越來越輕,終於飄了起來。
他看到一群剛剛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過,然後他看到有一個小男孩歡快的跑在羊群後面,和他越來越近。
他清晰的聽到了小男孩開心的笑聲,然後他也莫名的感到越來越開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驚訝,因為他覺得這個小男孩的面目越來越熟悉。
小男孩從他的眼前跑了過去,身體捲動了田埂兩側的菜花,飄起了許多金黃色的花瓣,帶起了一條金色的波浪。
李雲睿不由自主的沿著小男孩來時的路朝著前方的村莊行去。
一頭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雲睿繼續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籬牆,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籬牆裡的水井旁漿洗著衣衫。
屋裡的灶台上,蒸著蘿蔔絲糰子。
看到他走進來,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頭來,慈和嗔怪的看著他,讓他快去洗手。
李雲睿震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雙手變得異常白嫩細小。
他更加震驚起來,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剛剛跑過油菜田的男孩。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這是哪裡,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誰,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誰。
他張開了嘴,卻是莫名哽咽。
田野里的金黃色變得越來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閉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這樣的畫面,所以他用力的睜著眼睛,用力的睜開眼睛……然而金黃色卻還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聲音。
「醒了么?」
一聲冰冷的聲音就像一股冰涼的水沖入了他的耳廓。
這個聲音異常的陌生,李雲睿的眼前陰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樹遮擋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沒有漫山遍野的金黃油菜花,唯有一望無際的滔滔江水。
遮擋住他頭頂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發現自己平躺在微濕的草地上,往上望去,這名白衫女子便顯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無論因為什麼原因,散去渾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極點。」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
李雲睿沉默了片刻,他緩緩坐了起來,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靜地說道:「是的。」
李雲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謝。」
白衫女子的眉頭微微蹙起。
李雲睿已經在此時站起,繼續朝著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寧。」
白衫女子沒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雲睿,只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李雲睿的身體驟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時候,你聽到了什麼?」
他轉過身來,看著白衫女子說道。
「到了這樣的修為,卻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為什麼。」
白衫女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過身去看著遠處的長陵。
她在這江上已經徘徊了許久,在鹿山盟會前後的這段時間裡,她一直在猶豫自己還要不要進入長陵,還有沒有必要進入長陵,然而此時,她的猶豫卻已經消失。
她開始動步。
李雲睿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冰冷,他轉過身來,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對著長陵行去。
「我會去長陵尋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沒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靜地說道。
李雲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意,他不再說什麼,也開始動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後。
……
身著尋常布衣的宮女緩緩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側樹蔭下停留著一輛馬車,在她接近這輛馬車時,馬車帘子從內往外掀開,一名長須男子從中走出,對著她極為敬畏的行了一禮。
「賜了周園給他,這是他應得的。」
這名宮女看了這名長須男子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在岷山劍會裡得到優待。」
長須男子眉頭微皺,然後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條黑雲在天空中緩緩流動。
黑雲的下方,是大齊王朝的御駕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駕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齊王朝的御駕行伍此時也並未朝著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並不高大,沒有生長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卻矗立滿無數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駕隊伍停在山腳下,黑色的大轎卻是繼續往上。
在靠近山巔的一個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揮著鐵鍬挖坑。
這名少年年齡最多和丁寧差不多,身穿著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極為平靜專註,即便是龐大如屋的黑色大轎在他的身後停下,齊帝從中走出時,他都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回頭看齊帝一眼。
齊帝靜靜的等待著。
他的面上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恭謹,這種神色只有他在面對晏嬰的時候才會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揚起,少年置身的坑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至他的頭頂都沉入地下時,他才停下了手來。
「你應該就是若師的弟子?」
看著這名黑袍少年轉身,齊帝微微頷首,和聲問道。
黑袍少年卻是連看都未看齊帝一眼,一陣微冷的風卷過,他的身影已經在齊帝面前消失,出現在黑色的大轎內。
沒有任何的停留,他垂著頭抱起了晏嬰的遺體,然後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裡。
「埋起來吧。」
他將晏嬰的遺體在身旁放下,然後也平靜的躺了下來,看著齊帝說道。
齊帝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震驚的神色,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什麼,於是他也不再說任何的話,伸手握住了這名少年剛剛用過的鐵鍬。
他親自動手,開始填埋這個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灑落,漸漸將黑袍少年和晏嬰的身體掩埋起來,直至填滿這個深坑。
完成這一切時,夕陽已如血。
齊帝想了想,卸下頭上戴著的黑色王冠,豎了過來,如一塊墓碑插在了這個新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