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想變得太過難堪,那便不要自找難堪?」
容姓宮女細細的咀嚼著黃袍中年男子帶來的這句話,正當這名黃袍男子呼吸微重,認為她接下來必定大發雷霆之際,容姓宮女卻只是只是抬起手臂,示意他可以自行離開。
看著消失在身側山道上的黃袍中年男子的身影,容姓宮女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既然凈琉璃明確的表達了這樣的態度,任何口舌之爭便根本沒有意義。
「其實派人去找你,只是客人對主人的一種尊重,畢竟岷山劍宗這是你家裡。只是很抱歉,我只是一名做事的下人,我只能在意最後的結果,又如何能在意過程是否會令我難堪?」容姓宮女側轉了身體,微垂下頭,看向下方某處崖上隱約可見的凈琉璃的身影,平和的自言自語道:「希望這場劍會,不只是這名酒鋪少年受到教訓,身為岷山劍宗宗主內定繼承者的你,也要受到教訓。」
「她不可能因為你的幾句話便放棄。」
澹臺觀劍看著凈琉璃說道。
「我當然知道她不會放棄。」凈琉璃微嘲道:「只是自己送上來挨我罵的機會,我自然不能錯過。」
澹臺觀劍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管凈琉璃是何等的天才,畢竟還太過年輕,所以才有這樣的惡趣味。
「需要阻止他么?」
搖了搖頭之後,澹臺觀劍問道。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這樣問話。
先前兩次都是因為青曜吟,而對於青曜吟他和凈琉璃的意見已經完全達成了統一,所以這次問話自然是因為已經出現了新的變故。
「不需要。」
和之前兩次一樣,凈琉璃還是沒有任何猶豫的搖了搖頭,「劍會的規則是我定的,既然我並未規定不能這麼做,便沒有阻止的理由。最為關鍵的是,這也事關我的驕傲,就如那個酒鋪少年即便明知道她會出手對付,但依舊認為她不能阻止他勝出一樣,我也認為她不可能成功。」
澹臺觀劍看著她寫滿驕傲的側臉,依舊覺得這是少年心性的惡趣味。
「我剛剛罵過了她,此刻便有這樣的變化,難道她有什麼能力,能夠在我們岷山劍宗中傳遞訊息?」就在這時,凈琉璃卻是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
澹臺觀劍曬然一笑,道:「任何外人都不可能在我岷山劍宗中傳遞訊息,更何況在這種時候,只是軍中會有些獨特的傳遞消息的術器,例如兩心蟲,牽機角等物,膠東郡和海外便有感應珠,這種珠子是海底天然生成,兩個一對,一顆珠子若是損毀,另外一顆珠子便也會元氣消散而裂開。這種術器在軍中一般用於傳遞最簡單的軍令,比如出擊和撤退,想要傳遞什麼具體的指令,卻是難以做到。」
凈琉璃微皺眉,「這些我倒是所知甚少。」
澹臺觀劍不以為意地說道:「這些不比修行,只要經歷到,聽過了就知道,甚至你或許都不需要知道。」
凈琉璃明白澹臺觀劍的意思。
岷山劍宗有各種各樣的修行者,而她只需要成為將來岷山劍宗最強的一柄劍。
她甚至都只要代表岷山劍宗的態度,都根本不需要出岷山劍宗。
在成為岷山劍宗最強的一柄劍之前,她並不會覺得一直留在岷山劍宗沒有意思,人生就此會變得無聊,所以此時她點了點頭,不再言語,目光落向穿行在深紅色荊棘海中的一名選生。
那名選生是一名面色黝黑的少年,額頭和顴骨都是微突,生得並不好看,身材也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僂。
在之前的數場比試里,這名少年也表現得極為普通,甚至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他是何時通過那些關卡。
在進入這片地底平原之後,他也是落在最後的一批選生的其中之一,依舊沒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這名選生原本就是所有選生里名氣最大,最為神秘的數人之一。
因為他就是在才俊冊上排名第一的烈螢泓。
除了知道他是由沿海膠東郡而來,有可能在海外修行,擁有一些海外諸島的修行者所擅長的手段之外,長陵所有修行地對他幾乎都沒有任何的了解。
先前他穿著的是一件桑土色粗布袍服,而此刻他身上所穿的,卻是一件深紅色袍服。
這件袍服是直接用這裡面的深紅色荊棘莖皮揉線編織荊棘桿而成,雖然粗糙異常,然而卻極為堅韌細密,就像一層薄藤甲,令荊棘上的細刺無法刺入。
最為關鍵的是,他完成這件袍服並未耗費多少時間,完全不像是用劍的修行者,而像是技藝最為熟練的頂尖手工匠師。
此刻他便是直接在荊棘叢中穿行,雖然行進的速度依舊不算快,但是他的身體躬得更低了一些,幾乎將整個身影全部隱匿在荊棘叢中,看去就像是謹慎而沉靜的準備捕獵的孤狼,又像是游曳在海面淺水下的鯊魚。
「她是想讓丁寧明白,越是試圖反抗,失去的就會越多,到時失去的恐怕不只薛忘虛一個人。」凈琉璃看著烈螢泓的身影,緩緩地說道:「很多修行者能將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這樣不斷施加的壓力,卻很容易讓人精神崩潰。」
聽到她這樣的話語,澹臺觀劍轉頭看著她,認真的輕聲說道:「所以對於任何人都不要太過在意,否則就會有很多弱點。」
「你呢?」聽到澹臺觀劍作為師長的真誠告誡,凈琉璃卻是淡淡的反問道。
澹臺觀劍微微一笑,自然道:「我最為在意的人都比我強,所以就算有弱點,別人也不太可能抓住。」
烈螢泓顯然是極為擅長追蹤的修行者,兩人之間之所以有這樣的對話,是因為烈螢泓已經鎖定了一個獵物。
他此時幾乎是直直的朝著那個獵物在前進。
所以他雖然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快,然而和獵物的接近卻很快。
……
溪水微涼,溪岸兩側的荊棘叢雖然有著令人極為討厭的利刺,然而卻和大多數植物一樣,散發著一種自然的清香問道。
沈奕在來長陵之前,和絕大多數關中少年一樣,有著足夠的悍勇和衝勁,但性情和行事卻並不算細緻和沉穩。
然而在梧桐落照顧薛忘虛半年,在最為尋常的破落街巷中日出而起,日落而熄,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所遇到的也是最為瑣碎和平凡的事,除了接受薛忘虛的教導,在劍術修行上有了很大進步之外,他的性情也自然變得極為平和。
所以即便是在十分疲憊和身上疼痛不止,且那些青色殿宇還在遠處,似乎永不可接近一樣,他的心中還是沒有多少焦躁和氣餒。
所以他第一時間感知到了身後側荊棘叢中的細微動靜,他第一時間停下,握劍,轉身。
然而他感知中的一絲異動卻徹底消失了。
他只是看到一片平靜的深紅色荊棘叢。
沈奕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知道這不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所以他儘可能平靜的等待著。
時間緩緩的流逝,手握著劍柄的沈奕如同變成了石雕。
一道風暴突然從深紅色荊棘叢中湧起。
他正對著的深紅色荊棘叢成片的倒下,無數枝幹斷裂成無數小節,隨著狂風朝著他迎面湧來。
嗤的一聲輕響,沈奕已然拔劍,然而與此同時,他的眼睛裡也閃過一絲震驚的光芒。
如此狂暴的風潮從前方用來,然而這名出手襲擊者卻並沒有隨著這道風暴從前方襲來,相反的,一道劍光卻是已經從他的身體後方出現!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的風暴之中,此時感知到身後襲來的劍光,他知道自己已經慢了一線,但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恐慌,他的劍依舊以最順手,最快的出劍速度,朝著身前斬出,只是同時雙腳和腰腹用力,將整個身體瞬間橫扭過來。
一道銀色的鋒利劍光已然接近他的身體。
就在這一瞬間,沈奕手中的劍光也已揮灑開來。
一圈異常刺目的光亮在沈奕的身前炸開,在下一瞬間,圍繞著沈奕周身卻是漆黑一片,就如最深沉的黑夜驟然降臨,這道銀色劍光甚至也隱沒在這片黑夜之中。
這道銀色劍光的主人無法視物,一聲低沉的厲喝,異常決然的後退。
沈奕一劍迫退這名偷襲者,心中卻沒有絲毫的驚喜。
因為就在此時,他感到了身後的狂風中有數點涼意。
那是森冷的金屬味道。
拂背而來的狂風裡,不只是那些破碎的深紅色荊棘,還有其它物事。
此時這些東西距離他的後背應該已經極近,所以只是憑藉這些森冷的金屬味道,他的腦海之中就甚至出現了幾片薄薄的劍片即將接觸到他後背的畫面。
事實也是如此。
幾道鋒利的劍片,如數根狹長的魚刺,淡淡的影子甚至已經落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