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離愁微微躬身,表示對丁寧的尊敬,然後轉身望向徐憐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們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是很不智的行為。」
徐憐花看著這位好友被陽光染得金黃的面目,嘴角漸漸泛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然後他低下了頭。
對於他而言,有時候低頭只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失望和難過。
「人的一生總會做些不智的事情……因為很多東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憐花低著頭,緩慢地說道。
山谷中的微風吹在陳離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風很暖,然而陳離愁卻感覺到有些冷。
他和徐憐花結識很久,所以此時他完全聽出了徐憐花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寧,而是換了陳離愁是白羊洞弟子,因為友情,徐憐花也會坐在他陳離愁身邊。
然而現在,他不願意坐在徐憐花身邊,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陳離愁的口中微苦,他無法再出言勸說徐憐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他轉頭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陳離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難過,但他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誤。
在他看來,友情也是可以選擇的。
明明可以選擇光明的前程,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條越見狹窄的死路?
他沉默著轉身,準備穿過屋棚走向另外一邊。
「要喝熱水么?」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拘謹但顯得很有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頭跳了跳,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張儀端著一碗熱水,很誠懇的看著他。
陳離愁看著張儀的眼睛。
張儀的眼神很真誠。
「我不能理解。」
陳離愁沒有去接張儀手中的碗,轉過身繼續離開,有些自嘲般笑笑,輕聲道:「誰會為了一碗熱水就有可能陪著一起死?」
聽到他的話語,徐憐花依舊沉默不語。
他認為陳離愁的話是對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關人的感情,和對錯沒有關係。
「會不會是他?」
在陳離愁轉身離開時,夏婉已經轉頭過來看著他的背影,此時陳離愁走遠,她輕聲說道。
「不會。」
一直在認真削著木劍,方才都沒有看陳離愁一眼的獨孤白很確定的回答她的問題:「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後棋子,陳離愁也不會特意來說這些話。」
夏婉喝了一口熱水。
原本一個人餓得久了,哪怕是喝這種純凈的水都會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時,她的口舌之間卻不由得泛開一陣苦意。
雖然身邊有徐憐花、獨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對面有葉浩然、顧惜春……再加上現在的陳離愁,才俊冊排名前五的選生裡面,已經有三名必定是他們的對手。
她對陳離愁的實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陳離愁要比她強出不少,若是在平時,徐憐花和陳離愁之間或許勝負難斷,然而現在徐憐花傷勢極為沉重,又如何能戰?
「還有烈螢泓,還有那顆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全,然而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螢泓怎麼還沒有出來?」
正在處理自己左臂上傷口的南宮采菽寒聲說道。
所有人還不知道烈螢泓已經因為沈奕和謝長勝而不可能出來,在所有人看來,烈螢泓雖然還沒有出現,但出現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此時屋棚的另外一側已經停留了十六七名選生,無論是從數量上來看,還是從才俊冊上的排名來看,他們這邊都是絕對的劣勢。
……
陳離愁腳步聲遠。
場間重新安靜下來,沉寂得讓人有些不安。
「其實沒那麼複雜。」
丁寧很喜歡安靜,但是他不喜歡讓周圍的人不安,於是他平靜的出聲道:「有這麼多人,最終勝出的幾率已經很大。」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連埋頭已經在削第五柄木劍的獨孤白都抬起了頭,看著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覺得人的一生總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幾件讓自己覺得驕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來,真誠地說道:「雖然這次哪怕失敗,都已經足夠放肆,都會讓我覺得驕傲,但我還是希望你最終能夠成功。」
夏婉沒有出聲,但是她的心情卻莫名的平靜下來。
她開始明白這是因為有意義……只要覺得一件事情有意義,以往的修行也似乎變得有意義。
她的眼睛裡開始閃耀出奇妙的輝光。
她想到了這或許便是素心劍齋的劍經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宮采菽的眼睛也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
「何朝夕出來了!」
她發出了一聲驚喜的輕呼。
一條看上去疲憊,但顯得極為健碩的熟悉身影從崖間的山道中走出。
「幸虧有你在我的身邊,否則我真是要哭死。」
徐憐花自嘲的笑笑,對著身旁的夏婉說道。
「幸虧我本來也沒有多少朋友,倒是不會有這樣的感慨。」獨孤白也笑了起來。
他們的視線里,身上也滿是血跡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寧等人的瞬間,便沒有任何遲疑的走了過來。
「交朋友也是要看時機的。」易心補充了一句。
然後他也笑了起來。
夏婉的心驟然溫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可能剛剛失去了一個朋友,然而在這裡卻會收穫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處於這種境地還能笑得出來。」
一名身穿淡藍色錦服的少年遠遠的看著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皺著眉頭對身側的人說道。
這名少年便是曾在劍會伊始就和謝長勝有過口舌之爭的周忘年。
此時他身上的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幾道傷處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後一名選生正在幫他包紮。
不知為何,相比背上的傷勢,這些人的笑容卻更讓他感到心寒。
簡陋的屋棚將兩方的人自然隔開,處在丁寧一側的人和他們這邊相比依舊顯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寧等人只是安靜的坐著,不光是周忘年,他們這方几乎所有人,卻都感覺到丁寧等人似乎給他們帶來越來越大的壓力。
……
時間慢慢流逝,天色逐漸陰沉下來。
從一開始的選生接二連三的出來,到出來的選生之間間隔越來越長,到許久都沒有人出現。
張儀的心突然沉了下來。
他的視線里,出現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這些修行者正從崖間的各處山道,朝著他們所在的山谷行來。
岷山劍宗的修行者陸續出現,在他想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前面荊棘海那關已近結束。
此時他沒有因為烈螢泓還沒有出現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著沈奕等人還沒有出現。
一片異樣的噪雜聲響起。
山谷中絕大多數選生也開始發現這個事實。
徐憐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時,崖間驟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已是收官時刻,幾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隨著這沉重的腳步聲而變得粗重起來。
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就像戰鼓一樣敲擊著,回蕩在所有人的心間。
南宮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極點。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條身影,然而因為她是場間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個失聲叫了起來:「徐鶴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輕呼聲響起。
南宮采菽沒有看錯。
此時走出來的不是烈螢泓,而是徐鶴山。
「怎麼會這樣?」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冊排名第一的烈螢泓真的很強,而徐鶴山對於他們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遠處的很多選生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徐鶴山又是丁寧這邊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寧這邊只是再多一個人,圍繞在他們身邊的空氣都會變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時,所有的聲音突然消失。
因為徐鶴山似乎聽到了南宮采菽的叫聲,突然頓住。
在身影頓住的時候,徐鶴山抬頭。
他望向南宮采菽和丁寧所在的地方,張了張口,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一口鮮血卻是從他的口中涌了出來。
在鮮血從他口中湧出的時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雙手一直用力的捂著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縫中也一直有鮮血在流淌出來。
此時他的氣力已經徹底耗盡一般,手再也捂不住,鬆開。
隨著他的雙手鬆開,一股鮮血甚至混著腸物從腹部的傷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頓。
南宮采菽的整個身體僵住,面色變得雪白。
一道劍光從空落下,在徐鶴山仰面倒下的瞬間,便已到了他的身側。
劍光只是一閃,徐鶴山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
然而那一瞬間的畫面,卻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
早在進入荊棘海之前,耿刃就說過這關極為艱難,甚至有腸穿肚爛的危險,然而所有人卻都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
即便這樣的傷勢未必是徹底的致命傷,但畫面對於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年輕選生而言,卻實在難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體不由得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這或許就是站在他那一邊的下場。」
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的,充滿寒意的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