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春的身體原本顯得無比僵硬,此刻聽到謝柔的這句話,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他不想開口認輸。
承認失敗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就是直接沉默的離開。
然而此時他的劍落在身側地上,若是直接轉身離開,卻是連這柄佩劍失了。
對於長陵的劍師而言,這同樣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他不想開口,又不敢去拔身側的那柄劍,這是真正的兩難。
因為兩難,他依舊頓在當地。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震驚未消,他們也會有足夠的耐心看接下來到底如何發展,然而卻並不是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尤其當結果已經註定。
林隨心微微轉過身,看著在謝柔的聲音里不斷顫抖卻依舊不動的顧惜春,冷笑道:「還不認輸,難道真想讓他刺你一劍,或者我讓人找塊豆腐來?」
顧惜春無法對林隨心的話置之不理,想到今日里發生的事情必定出現在後世的許多典籍里,想到今後許多人談論起這件事情時的臉色,他顫抖的嘴唇微啟,未發出聲音,一口血箭便噴了出來。
鮮血飛灑,顧惜春身前再次如桃花朵朵開。
顧惜春茫然的看著落地的點點猩紅,慘笑了起來,笑容里包含著說不出的痛。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逆血還在涌動。
任何正常的修行者都會設法控制體內的逆血,因為逆流的氣血在經脈之中亂涌,必定會帶來很多更壞的結果。
然而此刻的顧惜春卻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連付出了那麼多心血都無法戰勝丁寧,甚至無法接住對方的一劍,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顧惜春慘然的轉身。
嘶啞的笑聲里,一口鮮血再次從他的雙唇間噴出。
接著他姿勢很難看的摔倒在地。
然後又毫不在意般爬起來,走了數步又摔倒。
看著他在黑夜裡踉蹌掙扎的身影,很多選生都覺得他只剩下了一句空的軀殼。
「沒來敗,何來勝。僅想憑著精妙而別人沒有見過的劍勢而勝過所有對手,這本身便是最大的謬誤。」
凈琉璃看著顧惜春隱沒在黑暗裡的身影,沒有絲毫同情的搖頭道:「這樣的人,即便進入岷山劍宗學習,又能有什麼成就。」
……
「小師弟!」
張儀衝到了丁寧的身側,開始手忙腳亂的清理沾在丁寧身上的汞粉。
誰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和歡喜,以及對自己這名師弟的敬佩和關愛,所以他這樣的動作,沒有讓任何人覺得不妥,覺得他婆婆媽媽。
「不用了。」
丁寧卻是只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周圍,然後對著張儀搖了搖頭,說道。
張儀停頓了下來,看著眉眼乾凈的丁寧,搖了搖頭,第一次有些固執道:「再勝一場,你便是首名。那時何等的風光……我怎能讓師弟你那麼衣衫污穢的迎接那樣的風光?」
「還是不需要了。」丁寧再次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遠處凝立著的那些選生,緩聲道:「你看看他們……就算我現在再顯得邋遢,他們看我的目光又會有何不同?」
張儀愣了愣,他順著丁寧的目光掃過遠處所有的選生。
看著所有那些有些戰慄和不自覺躲閃丁寧注視的目光,他開始明白了此時和劍會開始時的不同,開始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風光。
張儀又想起薛忘虛,一時無語凝噎。
……
只差最後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葉浩然的身上。
其實即便差這一場,即便丁寧最後敗在葉浩然的手中,丁寧也已經是這場劍會的傳奇。
就算是很多年之後,很多人也會記得這名酒鋪少年,記住他和白羊洞的風光。
然而親眼見證這個傳奇,誰都覺著,只有接著擊敗葉浩然,這場宣告大秦王朝除了安抱石和凈琉璃之外,又出現了第三個真正怪物的盛會,便不算真正的完美。
山谷里其實有不少人不願意見到丁寧奪得首名,然而他們潛意識裡卻又想見到這樣的傳奇出現,所以他們的心情很糾結,很複雜難言。
丁寧和張儀的目光也落在了葉浩然的身上。
在丁寧對面的所有選生里,葉浩然是唯一一名沒有迴避丁寧目光的選生。
此刻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這名出身於驪陵君府的少年面容也平淡如初。
「我實在沒有想到你能走到這樣一步。」
他看著丁寧,平靜出聲:「其實在看到你勝顧惜春的那一劍時,我便猶豫著要不要這最後一戰讓你,這樣便徹底成就一段傳奇。只是方才我想明白了,讓與不讓都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既然你有足夠的信心,我就算不讓,也未必能勝你,我若是不讓,說不定還能看到你更強的表現。」
丁寧點了點頭,沒有應聲,然而獨孤白卻是第一個震驚和激動起來。
因為丁寧走向他,走向他削好而沒有動用的一堆木劍。
「你確定真的可以?」
獨孤白看著越來越近的丁寧,聲音都輕顫起來。
「嗤啦」一聲裂響,丁寧從衣衫上扯下一條布條,將所有木劍捆縛背在背上時,他順勢躬身,對獨孤白行禮致謝,同時道:「應該可以。」
「今後還請不吝賜教。」獨孤白早已將張儀和丁寧視為好友,然而此時看到丁寧行禮,他卻是面容頓肅,深深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這是持見師長之禮。
在獨孤白看來,丁寧足以成為他的師長。
獨孤家本以劍意的領悟和運用名聞天下,此刻連獨孤家有史以來天賦最高的獨孤白都對丁寧如此,這又足以讓場間絕大多數人動容。
除了張儀等人一開始就知道這些木劍代表著什麼之外,其餘所有人都並不知道這些木劍有什麼用處,只是這些木劍明顯都屬於獨孤白。
此時看著丁寧背負這些木劍轉身,重新走向比試的場地,所有觀戰的選生和修行地師長都有種無力的感覺。
如果這真的意味著某種強大的劍勢,那就是說明,丁寧真的對戰勝方才的顧惜春有絕對的把握,他還有更強大的手段!
所有這些人忍不住想,顧惜春如果看到此時的畫面,恐怕會更難堪,更無法承受。
……
這一捆木劍壓在身上有些沉重,丁寧眉頭微皺,便不想再耗費時光。
他對著葉浩然,遙遙的舉劍平胸。
葉浩然微微一笑。
「我必須輸,我必須讓你奪得首名,然而我也必須讓你死。」
微笑的同時,他的心中響起充滿殺意的聲音。
然後他卻並沒有和所有人的想像一樣拔劍。
他只是對著丁寧頷首示意,然後閉上了眼睛。
一片嘩然。
他閉目養神般的姿態,便陡然令他的身影多了許多淡然、平靜、從容的氣度。
這種氣度超越了先前所有的選生。
而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的身上驟然綻放出一股全新而強大的氣息。
他身體周圍的天地里,好像開了一扇全新的門,有許多絲全新的天地元氣,歡呼雀躍的朝著他的身體涌去。
「第五境。」
絕大多數選生在此時還未來得及反應,凈琉璃卻是已經垂下了眼瞼,寒聲道:「臨陣破境。」
她的聲音此時沒有刻意壓低,如寒風卷過山谷,使得不明白髮生什麼事情的人也都反應了過來,發出了一片片更為紊亂的驚呼聲。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越是往上便越是艱難,每往上一境,便有數以倍計的人卡在關口,甚至一生都無法參悟破境。
然而此時葉浩然卻在安靜喜樂的氣氛里輕鬆的破境,這便意味著他早就可以入五境,他隨時可以入五境。
四境和三境之間,便差著能否利用天地元氣的巨大差別。
五境和三境,更是隔著巨大的差別。
五境意味著可以動用真正的飛劍。
葉浩然一閉眼便踏入五境,誰又可以保證他沒有掌握運用飛劍的方法?
丁寧微滯。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然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丁寧也閉上了眼睛。
山林間出現了更多的風流。
只是剎那間,有許多新鮮的氣息開始撲向他的身體。
所有人的呼吸在此刻停頓。
就連林隨心的眼睛也不由得睜大。
破境!
都在破境!
丁寧也在閉目之間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