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山劍場崛起之前的很多年,長陵有著很多舊權貴門閥。
這些舊權貴門閥有些是皇親國戚,在朝堂之中的勢力錯綜複雜,根深蒂固,有些則是盛極的權臣,掌握著王朝的一方命脈。不只是在長陵,大秦王朝的一些郡屬,曾經都在這些舊權貴門閥的掌控之中。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整個大秦王朝的實際掌控者都不是大秦王朝的皇帝,而是這些舊權貴門閥。
這些舊權貴門閥熱衷於培植自己的力量,他們暗中的夥伴甚至有敵國,他們在意自己的利益更勝整個王朝的利益。在他們看來,並非是皇室分封給他們的土地,而是他們的土地和權勢並成了整個王朝。
因為長時間的養尊處優和高高在上,甚至習慣於不遵循律法而採用一些黑暗的手段,所以尋常的民眾對於他們而言也只是地里的莊稼,割完了一波又是一波,並沒有人真正擔憂民間的疾苦。
巴山劍場的崛起是因為王驚夢為首的一批強大劍師,而當王驚夢和這些劍師進入長陵,推動變法,首先針對的便是這些舊權貴門閥。
所以大秦王朝的第一場傾朝之戰,並非是對韓趙魏的大戰,而是和這些舊權貴門閥之間的戰鬥。
只有經歷過那段歲月的巴山劍場修行者,才知道發生過多少殘酷的戰鬥,才知道他們付出過什麼樣的代價。
每一個舊權貴門閥,就像是一個皇朝。
那名站立在山上的黑衫男子所在的家族,便曾經是長陵的真正統治者之一。
當王驚夢第一次走進長陵時,這名黑衫男子已經成名,他的權勢,就已經像黑色的月光籠罩著長陵城。
很多年後,當丁寧再次聽到這名黑衫男子的名字,是他出手殺死了鄭袖身邊的一名親信溫厚嶺,到那時丁寧便明白這名黑衫男子的可怕不再是僅限於家族的權勢,便是連他的修為進境都已經在他的預計之外。
只是丁寧並不理解,這樣的人怎麼會站在鄭袖一邊?
當年那些很冷酷的名字,都是鄭袖和元武下達,這名舊權貴門閥的領袖已經暗中和鄭袖爭鬥了很多年。丁寧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鄭袖的人。
所以他怎麼都沒有猜測到,原來鄭袖的隱棋在這裡。
「為什麼?」
長孫淺雪微仰著頭看著這名黑衫男子,清冷的問道。
此時包括那名身穿月白色長衫的修行者,這裡只是多出了兩名宗師,然而她十分清楚,這名黑衫男子的到來便意味著可怕的勢力到來,想要輕鬆的逃離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麼?」
黑衫男子靜靜的看著她,重複了她問出的三個字,然後攏了攏自己的髮絲。
他漆黑如墨的長髮里,卻是有許多平日看不見的白髮。
「這種問題有很多個理由,譬如說若不是巴山劍場的那些人太強,鄭袖哪怕再冷酷,也不可能做得到那一步。譬如說王驚夢太強,那樣的人便如同神祇,和他相比,我們再強也似乎只是神明口中的食物,這樣的人本身便不該存在於世間。他死了,但他卻偏偏留下了一個傳人。而且似乎用劍方面有著和他一樣的天賦,我不想見到再一個神明產生。」
「但是到底是為什麼?」
黑衫男子也抬起了頭,看著前方天空里的風雪,眼眸里出現了不加掩飾的悲傷神情,「你問我為什麼,你又是為什麼?難道你是為了你公孫家么,你還不只是因為想要為王驚夢報仇么?」
長孫淺雪的眉頭不由得蹙起,她並不能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是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那種由心散發的悲傷。
黑衫男子沒有看她,繼續安靜的述說了下去,「在你和鄭袖之間,王驚夢選了鄭袖而沒有選你,但即便如此,你都要為他報仇,更何況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我有什麼理由不為她報仇?」
丁寧和長孫淺雪都是一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黑衫男子悲傷的接著說道:「無論是公孫家還是我蕭家,雖然都是鄭袖和元武下令以殘酷的手段直接滅門,但在那之前,在商家開始變法之時,有一家周家卻是因為阻擾變法而獲罪。周家幾名主事人被處斬,家產被罰沒,家眷被發配去竹山郡。周家的一名小姐憂憤交加,在途中又染了病,那時我還在幽山修行,等我得知趕去接她時,她卻已經病故。」
長孫淺雪的面容微白,她終於聽清楚了這個故事。
「我家中有這一座山,山裡我親手種了很多薔薇,皆是她喜歡的顏色。我便等著來年花開時迎娶她,和她住在那山中別院,但是山中她最喜歡的花還未盛開,她卻已經不在。」
黑衫男子緩緩轉過頭,帶著濃烈的厭憎看著長陵的方向,接著說道:「我失去她時,那種摧心肝的痛楚想必你也能理解,王圖霸業,在那時對我已經沒有意義,歸根結底,家中人勾心鬥角,也沒有多少個好人,死便死了。但她卻是善而無辜。若不是巴山劍場,若不是王驚夢以一劍鎮壓,推動商家變法,她又如何會在流放途中死去?她死去時我不在她身邊,她是何等的痛苦無助?」
「所以如果還存在一定要殺死的敵人,那首先就應該是巴山劍場。」
黑衫男子慢慢地說道,「我遵循我內心的願望,和其它無關。這麼多年後,誰會記得當年的很多往事,甚至連我都只被人稱為夜梟,誰還會記得她這樣一個人。但是我記得。」
丁寧已經沉默了很久,等到這名黑衫男子終於說完,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恩怨這種事情,本身便說不清楚,只有遵循自己內心最熾烈的情感。」
黑衫男子點了點頭。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丁寧,這個時候他眼瞳里的悲傷消退,眼瞳里閃耀的全部都是睿智、強大和自信的光芒。
這個時候他不再是個回憶過往的感傷的尋常人,而是掌控著諸多舊權貴勢力的夜梟,黑暗中的皇者。
他看著丁寧的目光,和人間的帝王的目光沒有什麼區別。
「我很欣賞你。」
他真誠的輕聲說道:「若不是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演了這麼多戲,讓巴山劍場都有些信任我,從而得知了公孫家大小姐的一些消息,否則連我也依舊無法找出九死蠶到底在哪裡,也不可能推斷得出你一定會和她在這裡出現。」
……
風雪更濃。
殺意的波動便讓長孫淺雪控制不住九幽冥王劍的力量波動,每一次元氣的震蕩,都令高空之中的寒意蓄積的更濃,飄落的雪花便也越來越大。
灰黑色的風雪,蒼白色的燈籠火光,似乎要將這整個世界都染成黑白二色。
一直比丁寧更沉默的東胡僧也些微有了動作,伸手撫去了他自己頭頂上的積雪。
話多原本生厭。
尤其是對於他這樣的修行者而言,說了這麼多,終究還是看有誰能夠殺死丁寧。
所以他看著夜梟說道:「你們誰殺得了他?」
夜梟這樣的人出現,便意味著有更多的宗師已經悄然而至,圍住了這方天地。
但他的這句話,卻是理所當然。
有他在此,有誰能殺死丁寧?
他有資格說這樣的話語。
然而當他這樣的話出口,司馬錯的面上卻是泛開了一些古怪的神色。
然後他輕聲而認真地說道:「並非只有趙妖妃才會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