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毫無花巧,純粹以力量壓來的一劍,丁寧的面容卻依舊絕對的平靜。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劍往前刺出,又往上挑起。
一股股從劍尖上湧出的白色劍氣,隨著這一個挑勢,在冰冷的空氣里往上彎起。
「白羊掛角?」
很多人,包括張儀在內,全部怔住。
沒有人想到,面對這樣的一劍,丁寧施展出的,竟然是白羊劍經中最普通的一式。
然而看到這一式,感覺著丁寧這一劍的劍意,薛忘虛先是微笑滿足,接著卻是感覺到驚艷。
因為他發現,即便自己以丁寧此刻的真元強度來施展這一式,也不能再做得更加完美。
這一劍的「意」,此刻是完美的。
彎曲如白羊角的劍氣嗤嗤往前,終於和瀰漫著黃雲、白光的長劍撞在一起。
令許多人更加震驚的是,勝負並未馬上分出。
白羊角的最寬厚處,死死的抵著周寫意這一劍的力量。
丁寧腳下的靴底和石面發出了難聽至極的摩擦聲,最終炸裂開來。
丁寧連退兩步,距離後方石台邊緣只有一步。
然而他卻最終死死的站住。
「白羊掛角」是白羊劍經中最平凡的一式,然而卻是又最不凡的一式。
「白羊掛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隱忍和相抵。
低頭避其鋒芒,隱忍抵住,待對方勢盡時再反擊。
一片驚呼聲如潮水般響起。
周寫意也陷入巨大的震驚里。
他的劍勢已盡,一瞬間所能爆發的真元已經盡數轟出,然而丁寧竟然還在石台上穩穩的站著。
丁寧在此時抬頭。
他手中的長劍略微下沉,將劍上殘餘的力量,盡數斬出。
空氣里已經顯得有些淡薄的白羊角也略微下沉。
就像一頭白羊更為謙卑,將頭埋得更低。
然而有人往後縮起拳頭,是為了更好的用力砸出,有人彎下腰低下頭顱,卻是為了更有力的抬起。
隨著丁寧這一劍的下沉,斬出。
空氣里淡薄得快要消失的白羊角,有力的往上挑起,撞在周寫意的胸口。
「砰」的一聲巨響,如擊敗革。
周寫意的身體如一捆被農夫挑起的乾柴一般,往後飛出,狠狠墜向河面。
直至此時,丁寧整個身體的勁力才微松,一股氣息以他的雙足為中心,往外散開。
兩側河岸上站立的人都震撼無語,很多人再次難以控制情緒,驚呼出聲。
馬車車廂里的顧惜春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所有人都看到丁寧勝得很不容易,然而他畢竟是勝了……而且周寫意原來已然從寫意殘卷中參悟出了一式,看那一式的神妙,若是弘養書院知道,恐怕周寫意在才俊冊上的位置還能大大提前。
這些是在場絕大多數人的看法。
而對於一些擁有更高眼光的人而言,丁寧在這一戰里,還表現出了更多的東西。
自始至終,丁寧都主導著這一戰。
從第一劍開始,丁寧都是誘導著周寫意的劍勢。
按理而言,周寫意應該比丁寧擁有更多的戰鬥經驗,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事實卻偏偏就這樣發生了。
而且這名酒鋪少年的身體,似乎也不再像之前傳聞中的那麼羸弱。
「真元和別人相比略為不足,然而這對於劍意的理解和使用……這一戰過後,他在才俊冊上可排第幾?」有人震驚地說道。
聽到這樣的聲音,先前出聲的心間宗的易心微笑起來,說道:「那便是弘養書院的事情了。」
河岸兩側再次寂靜下來。
這的確是不需要他們在這裡思考的事情,弘養書院自然會做出比他們更為精準的考量。
「洞主……」
看著在石台上好生站立著的丁寧,看著晨光下丁寧被染得略微有些金黃的面容,張儀只覺得自己的身上好像也落滿了風光,他喜不自勝的看著薛忘虛,滿眼求知的表情。
薛忘虛知道他此時心中的迷惑,微笑著輕聲說道:「他在我那裡挑選了兩門劍經,一門是白羊劍符經,一門便是白羊劍經。白羊劍經是我們白羊洞最為普通的劍經,任何弟子都可以選擇修行,但自我們白羊洞立宗時便刻在密洞,長久留存下來,這門看似簡單的劍經,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聽著這樣的聲音,張儀眼中的疑惑全部消失,化為真正的敬佩,想到丁寧最後的「白羊掛角」,他由衷的感嘆道:「丁寧師弟真非常人,我真是不如丁寧師弟。」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挑選兩部劍經,其中一部便是這白羊劍經,只怕在看到這部劍經的內容時,便已經感覺出了其中的真意,這樣的天資,又豈是你不如丁寧師弟,整個長陵,對於劍經的理解,又有誰能比得上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他經常說你婦人之仁,婆婆媽媽,其實便是你劍意里都多了一份猶豫,仁意需有,然而也看對誰。不該多的時候卻多了一分,那便是畫蛇添足。用劍本身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你和一些原本比你不如的人相鬥,你自然還可以輕鬆取勝,但是遇到和你相差不多,甚至修為比你高一些的人,你還多一些猶豫的話,又如何能戰勝。你若是真能改了,以你的天份,你至少也能在這才俊冊上占上一席。」
聽著薛忘虛有些絮叨的話語,張儀有了些感觸,羞愧的低下頭說道:「難道我做人和用劍都不成?」
薛忘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是都有問題,只是人性難改,我只希望我在閉目前能看到你將劍意里的一絲猶豫去掉。」
聽到這樣的話語,張儀心中大震,惶恐戰慄道:「弟子一定儘力做到。」
薛忘虛轉過頭去,心道:「終究還是寬厚,要用這種方法逼你。」
周寫意自冰面上站起。
丁寧這一劍的力量也略顯不足,只將他打出石台,在河坡上滾落,並沒有讓他和范無缺一樣,直接將冰凍的河面砸出大洞。
然而他的臉色和之前的范無缺沒有任何的差別。
他原本血紅的雙唇,此刻烏青到了極點。
「怎麼樣?」
謝長勝絕對不會放過嘲笑對手的機會,他轉過身去,看著一側的陸奪風和辛漸離,尤其是辛漸離,說道:「方才你說你可以戰勝他,現在若是換了你上去,會如何?」
辛漸離面色雪白,能言善辯的他此刻說不出話來。
但是謝長勝卻還不滿足,他看著辛漸離,用更加譏諷的語氣說道:「而且你們的真元修為還都比丁寧高出兩個小境界,連高出了兩個小境界,原本都不算公平的戰鬥,你們都打不贏,丟人不丟人?」
辛漸離羞憤到了極點,然而他知道謝長勝說的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他只能垂低了頭顱,雙手不住的發顫著,承受著這樣的羞辱。
眾人視線中焦點的周寫意自然更覺得羞恥,他用力的咬著嘴唇,都咬出了血來,然而他並沒有像范無缺一樣馬上離開,而是等著丁寧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什麼時候想要進我家墨園看寫意殘卷?」他沒有看丁寧的面目,只是垂頭說道。
丁寧平靜道:「越快越好。」
周寫意沉默了數息,道:「那便今日?」
丁寧道:「好。」
丁寧的聲音平靜,然而周寫意此刻卻是莫名有了些淚意,他有些不甘的顫聲問道:「你的用劍,更多的是來自於你的領悟,還是因為薛忘虛的筆記?」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很多人都是看得明白,卻用不出來。」
他似乎沒有正面回答,然而周寫意卻懂了。
看得懂和用得出,是兩回事。
所以丁寧自然更多靠的是自身的領悟。
「你覺得如何?」
河岸兩側的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廂里,驪陵君最重要的謀士呂思澈放下了車簾,看著身側的一名白袍少年問道。
這名白袍少年身材頎長,面容平凡,但是自有一股不溫不火的沉靜之意。
他便是在才俊冊上位列第二的葉浩然。
聽到呂思澈的問話,他認真沉吟道:「若是他在岷山劍會之前能到三境上品,我或許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若是只能到三境中品,我應該有必勝的把我。」
呂思澈平和道:「和掌握什麼劍經無關?」
葉浩然點了點頭:「真元相差太多,一個池子和一盆水的區別,在我可以肆意揮霍的情形下,完全可以佔據主導。」
呂思澈微微一笑,道:「時間已然不足,不管他破境再快,到岷山劍會,他也最多只能到三境中品。」
葉浩然點了點頭。
雖然今日丁寧的表現也讓他感到了驚艷,但總體而言,數人的實力並沒有讓他感到太多的意外。
……
丁寧走過冰凍的河面,走向薛忘虛和謝長勝等人。
許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滿驚羨甚至嫉妒、敬畏的意味。
但是他卻沒有任何驕傲的表情,依舊十分平靜,「我馬上就去墨園看寫意殘卷。」他對著薛忘虛微微一禮,輕聲說道。
謝長勝驟然興奮了起來,問走上坡岸要回自己馬車中去的周寫意,「我們能不能去看?」
周寫意的面容微僵,嘴角頓時有些抽搐。
寫意殘卷豈是什麼人都看得?更何況謝長勝這人冷嘲熱諷,實在是可惡到了極點。
「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聽說墨園比較舊,若是我出錢修繕,如何?」然而就在此時,謝長勝的聲音,卻是又傳入了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