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把他弄走了,今夏鬆了口氣,轉向陸繹,陪笑歉然道:「他就是個村野莽夫,大人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陸繹原本面沉如水,聽了她這話,非但沒有緩和幾分,反倒更加陰鬱,譏諷道:「還沒嫁進門呢,就急著替夫家說話了?」
今夏怔了片刻,忽想到件要緊事,急切道:「大人,這事您可千萬別告訴劉大人啊!千萬千萬,算卑職求您了。這還在辦案期間,萬一劉大人覺得我有外心,治我的罪,那可不是小事。」
「你還知道怕啊!」陸繹冷哼,朝桌上一努嘴,「先把葯喝了。」
聽到吩咐,今夏沒二話,端起葯碗,咕咚咕咚整碗灌下去,都不帶換氣的。陸繹見狀,抬手本想說什麼,終還是沒說。
「……多謝大人,您開的方子真是有奇效,這葯我剛喝下去就覺得周身舒暢,神清氣爽,奇經八脈似有一股暖流遊走。」今夏放下藥碗,開口就是奉承話。
「你那是被燙的!」陸繹沒好氣道,「這葯才煎好,沒瞧見直冒熱氣么?」
「沒事,我不怕燙。」
今夏背過身去,悄悄吐了吐舌頭散熱,再轉回來時發覺陸繹居然坐了下來。
「大人,您還有事要吩咐?」她試探地問。
陸繹隨手拿了個空杯子,在桌上滴溜溜地轉了轉,也不答話,過了好半晌才淡淡問道:「你可知道謝霄與上官曦之間的事情?」
「知道。他們倆師出同門,謝霄排行老四,上官曦是他的二師姐。」
陸繹點點頭:「還有呢?」
「三年前,他們倆本該成婚,可卻不知道為什麼謝霄逃婚了,後來上官曦主動退了這門親事。」今夏支肘,疑惑道,「說來也奇怪,逃婚這麼大的事兒,對姑娘家來說那可是大失臉面,可上官曦對謝霄像是一點怨恨也沒有。」
「因為謝霄曾經救過她。」陸繹輕嘆了口氣,「那年上官曦還未出師,在姑蘇被一夥強人所劫,當時烏安幫在姑蘇還沒有分堂,也幾乎沒什麼人手。謝霄花錢雇了四、五名刀客,帶著人就衝進那伙強人的山寨,硬是把上官曦救了出來,他自己身受重傷,幾乎喪命,足足躺了半年才能下地。」
「原來如此,難怪上官曦對他那麼好,事事都幫著他。」今夏嘆道。
陸繹看著她,微微挑眉:「你明白了?」
今夏遲疑片刻,還是搖搖頭:「可他為何要逃婚呢?」
「逃婚是謝霄在與謝百里抬杠,他們父子倆在三年前關係極差,謝霄認為謝百里是想藉由這樁婚事將自己牢牢綁在烏安幫,他自然不肯屈服。」
今夏這才明白:「所以上官曦一點都不怪他,還主動退婚,現下還對他那麼好。」
陸繹復問道:「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您是想說,上官曦對謝霄,並不僅僅是姐弟之情?」今夏猜測道。
陸繹很難得的讚許地點了點頭。
「哦……」
在這聲並不算長的「哦」聲中,今夏驟然間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沙修竹被劫一事,籌劃得甚是周密,謝霄心沒這麼細,這主意多半還是上官曦想出來的。戲樓上,她故意給陸繹設了個套,引得他帶沙修竹出來。所以,整件事情說起來就是陸繹被上官曦耍了。以陸繹的能耐,只有他設計旁人,怎麼反倒會被旁人設計,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對上官曦生出愛慕之意,以至於意亂情迷。但上官曦心中所屬又是謝霄……
難怪他看謝霄不順眼,原來如此!
「其實感情的事,說不準的……」今夏絞盡腦汁想安慰陸繹兩句,「她現下雖然還惦記著他,可說不定過幾日,她就覺得他不好了,那時候就能察覺出旁人的好處來,對吧?」
「你是這樣想的?」陸繹面色並不好看。
今夏忙點頭,誠懇道:「那當然,感情這方面的事情我是很在行的。」
陸繹看她的眼神,就像見了鬼一樣。
「真的!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我在衙門裡頭那麼久,這些事情看得多了。」今夏分析給他聽,「就是為了這些男女之間朝秦暮楚的事情,有下瀉藥的、砸攤子的、扎小人的、偷牽牛的,花樣多的您都想不到,鬧得要生要死雞飛狗跳。可見這男女之間,移情別戀是常事,時有發生。所以說,上官曦雖然眼下還將謝霄看得十分要緊,可說不定過一陣子,她又會覺察出您……呃,旁人身上有謝霄沒有的好處來。」
「你……」陸繹起身深吸口氣,似乎想說什麼又在猶豫中,終還是沒忍住,朝她冷哼道,「六扇門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
說罷,他抬腳就走了,留下今夏一頭霧水。
「自己心裡不快活,還要遷怒旁人,哼!」今夏莫名其妙之餘也是滿腹不滿,「好心當成驢肝肺,小爺發著燒還辛苦開解你,不領情就算了!」
她栓好門,忿忿然回床躺著,想接著蒙頭睡覺,可惜才躺了一會兒,就想起自己還未吃東西,只得翻身起身,想去灶間尋些吃食裹腹。
剛起身,就聽見有人敲門,她披好外袍去開門。
外間是此間驛卒,拎了黑底描金漆盒,見開了門,便將漆盒替她放到桌上,語氣也十分平易近人:「請官爺慢用。」
「這是……」今夏疑惑道。
「聽說官爺受了傷,這是特地備下給您備下的吃食。」
今夏詫異地揭開漆盒蓋子,最上面便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菠菜牛肉粥,當場就能把人饞出口水來。
「等等,這個……錢兩是不是得另算?」今夏喊住欲走的驛卒,趕忙問道。
「不用,官爺受了傷,灶間原就該給您單做。」
如此今夏方才放了心,再三謝過驛卒,掩了門,坐下來吃粥。眼見菠菜碧綠,切成碎粒的牛肉晶瑩剔透,另外還有幾碟精緻小菜,她一小口一小口吃著,腹中也和暖起來,不禁把諸事皆拋之腦後,生出歲月靜好夫復何求的感嘆。
「姑娘、姑娘……這是我才熬好的燕窩粥,你好歹吃一口,好不好?」
圓臉丫鬟桂兒望著月洞纏枝花架子床上曲膝呆坐的翟蘭葉,急得要哭出來,自打從船上回來,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不吃不喝,不說話,連旁人與她說話也皆如未聞。
初始她尚且呆坐流淚,到現下似乎淚已乾涸,雙目直愣愣的,整個人便似成了一具空殼一般,叫人看了心驚。
桂兒素日與她親厚,見她如此熬了一宿,怎生還坐得住,只得急匆匆地命人去告知養家翟天官翟老爺。家僕去了不久便回來,傳話說老爺已經知道了,讓她好生將養著,這幾日不用出門去,竟也未來瞧上一瞧。
周遭家僕、廚子好幾個,還有個半聾的老嬤嬤,卻是連一個親厚且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桂兒眼睜睜看著翟蘭葉泥雕木塑般坐著,心急如焚,想著姑娘說不定是中了邪風,請位大夫來扎兩針或許能有效驗。
估摸著讓旁人去說不清楚病況,桂兒連說帶比劃讓老嬤嬤看好翟蘭葉,自己出門去請大夫。
連日陰雨,今日卻有難得的日頭,楊岳伺候著爹爹吃過葯,見爹爹的腿已經開始慢慢消腫,遂安心了許多。洗過衣裳,他便幫著醫童在院中晾曬藥材。
「求求你,告訴我沈大夫在何處,我家姑娘急等著大夫去瞧。」桂兒跟在一位年紀稍長的醫童身後,聲音急得彷彿馬上要哭出來。
「我不是說過了么,師父出診去了,不在醫館內。姑娘,你稍安勿躁,到外堂等著好不好。」醫童好言勸道。
「可是我家姑娘……」桂兒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她怎麼辦、怎麼辦!」
楊岳正在房頂上把魚腥草鋪齊整些,聞聲探頭看向她,楞了片刻,驟然擱下藥材,自房頂上一躍而下,衝到桂兒身前,急道:「你家姑娘怎麼了?」
「你、你……是誰?」桂兒淚眼婆娑,一時也認不出他來。
「我是那日送香料去的人,陸大人送的,想起來了?」
桂兒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快說你家姑娘怎麼了?她病了么?」楊岳急得額頭青筋都凸了出來。
桂兒抽抽搭搭道:「比病了還嚴重,她、她、她像是中邪了,從昨夜到現在,坐著動也不動,眼睛發直,人死了一大半。」
「帶我去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
楊岳沒法,掏出捕快制牌,喝道:「快點帶我去!」
壓根沒看清制牌上頭刻印著什麼字,桂兒只知他是官家人,一時不敢違背,轉身帶路:「官爺,你有法子救我家姑娘么?」
「我不知道……」楊岳心亂如麻,不知是在和她說,還是在和自己說,「反正我不會讓她死,她絕對不能死!」
桂兒已經是一路小跑,可他還是覺得她太慢了,索性拽起她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趕去。
待進了翟蘭葉所住的小樓,他也不理會上前問話的家僕,直接將人撂倒在旁,奔上小樓。守著翟蘭葉的半聾老嬤嬤見著這麼個身量魁梧的大高個闖進來,駭得縮到一旁,話都不敢說半句。
「你……」楊岳只說了這一個字,便說不出話來。
翟蘭葉仍是靜靜地坐著,雙目盯著不知名的某處,怔怔出神,根本看不見他。卸了脂粉的她看上去蒼白而憔悴,少了日前的那份美麗,卻更加讓人心疼。
愣神間,桂兒也趕了上來,看見翟蘭葉仍舊是老樣子,鼻子一酸,差點又哭出來。
「她怎得會這樣?」楊岳問道。
「我也不知道,昨夜姑娘回來之後,就失魂落魄的,什麼話都沒說。我替她梳洗更衣,服侍她上了床,她便這般坐著,整宿都沒動過,一直到現在。」
「她從何處回來?」楊岳強制壓抑著胸中情緒,「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我不知道,她昨日原本歡喜得很,說要去見一位京城來的公子。」
「京城來的公子,是陸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條船隻讓她一個人上去,不讓我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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