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岳將阿銳復扶回床上,手法雖重了些,但總算是公事公辦的做派。
「淳于姑娘,您怎麼在這裡?」岑壽本欲上前扶起她,但想到她畢竟是大家閨秀,而男女有別,恐怕多有不便,只得扎著手干站著。
今夏連忙將淳于敏扶了起來,順道替她拍拍衣裳上的灰塵。
「他、他、他……他是誰?」淳于敏驚魂未定,「他究竟是人是鬼?」
「是人,當然是人。」今夏拿著竹筷子朝床上點,分析給她聽,「你看他的腳,腳趾頭都是全乎的。鬼沒有腳,所以他是人。」
岑壽在旁翻了個白眼。
聞言,淳于敏心神稍定:「那……那他究竟是誰?」
「這個嘛,此事說來話長,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若不介意,咱們到院中喝杯熱茶,慢慢聊。」今夏把筷子拋給岑壽,「灶間的葯煎成一碗水即可,你可仔細別糊了。」
「你……」
礙於淳于敏在場,岑壽敢怒不敢言,沒好氣地拿著筷子去了灶間。
院中有一亭,小而精緻,今夏領著淳于敏坐到亭中,又去端了熱茶來,給她壓壓驚。
淳于敏抿了幾口茶水,便忍不住問道:「他,究竟是何人?怎得那般模樣?」
「姑娘,您知曉我是六扇門的捕快,對吧?」今夏不答,反倒笑眯眯地問起她來。
淳于敏點點頭。
今夏這才接著道:「其實在京城裡,六扇門和錦衣衛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此番與陸大人同行,也是因為正好缺人手,被借調過來,要不然錦衣衛的事,即便是六扇門也是從來不會過問的。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淳于敏微怔:「你是讓我別問吧?」
「不愧是大家閨秀,果然是冰雪聰明。其實姑娘不知曉,反而對姑娘您更好。錦衣衛的事情終歸是知曉的越多就越危險。」今夏小小嚇唬了下她,然後往回找補,「您看,您是陸大人的妹子,身份尊貴,我們也得把您保護好是不是?以後那間房您就別進去了,那個人您就當沒見過,跟旁人也別提起這事,這樣我們才安心,陸大人也放心,是不是?」
被她繞得有點暈,不過大概意思淳于敏還是聽懂了,就是讓她不要問不要說,權當沒發生過此事。
「我明白了。」她輕聲道。
今夏歡喜,接著又叮囑一句:「您的嬤嬤、丫鬟,也莫要對她們提起才好。」
「我知曉。」淳于敏抿了口茶,柔聲細語道,「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我雖幫不上忙,總不會故意去壞事。」
「姑娘言重了,言重了。」她這般知書達理,倒讓今夏無端地生出些許愧疚來,也不好立時拋下她就走,便閑談道,「淳于姑娘老家在何處?」
「我是浙江新河人。」
「新河……」今夏在腦子裡把地圖搜了一遍,「那還要行些時日呢。老家可還有人在?」
「大伯家還在城裡住著。」
「哦,你大伯是作什麼營生的?」
今夏捕快本能,與人閑聊也習慣性一句一句地問。好在淳于敏性情好,敬她是公門眾人,也就一句一句地如實回答。兩人聊的時候不長,今夏就把淳于家五服內的親戚都弄明白了。
丫鬟尋聲找了過來:「原來姑娘在這裡,叫我好找。姑娘餓不餓,蘇杭點心最是有名,我讓店小二送些來給姑娘嘗嘗?」
「對對對,我在京城就聽說杭州的桂花糕、龍井酥做得極好,別處再做不出那般味道,只可惜一直沒嘗過。」今夏眼睛一亮。
淳于敏笑道:「那正好,讓店家送些過來,咱們倆一塊嘗嘗。」說罷,她便轉頭吩咐丫鬟,丫鬟卻不甚歡喜,斜瞥了今夏一眼,方才去了。
「我家大楊精通美食,我去把他也喚來。」
說著,今夏便去把楊岳拖了來。初時,楊岳不知何事,懵懵懂懂跟著她走,待見到淳于敏也在,連忙停了步。
「到底什麼事?」他問今夏。
「當然是好事,杭州的桂花糕和龍井酥,你不是一直想嘗嘗么?」
若是平素自然不妨,只是淳于敏怎麼說也是位大家閨秀,楊岳覺得多有不便,回絕道:「以後再說吧。」
正巧,丫鬟端著托盤進小院來,一碟桂花糕、一碟子龍井酥,還有一碟子定勝糕。
「淳于姑娘都不跟咱們見外,你一個大男人扭捏什麼。」今夏把楊岳拉入亭中,摁著他坐下,喜滋滋地看向糕點,禁不住讚歎道,「大楊,你看!南邊的東西就是秀氣,桂花糕都切得這麼精緻。」
別的不提,單單說桂花糕,便是楊岳在京城沒見過的,每塊都切做五瓣花朵形狀,由上至下分為兩層,上層晶瑩透明,下層雪白如凝脂,只是看著,便叫人賞心悅目。
楊岳端詳著,心中也不由暗暗讚歎,正欲伸手去拿,想起淳于敏還未動,忙相讓道:「姑娘先請。」
淳于敏含笑讓道:「楊大哥不必客氣。」
兩人還在相讓,今夏在旁早已嚼得香甜,點頭道:「好吃,糖放得也不多,一點都不膩。」
楊岳方才拿了一塊,咬一口,仔細在口中品味:「……好心思,我原以為下面是酥酪,沒想到是用椰漿,椰子清爽,桂花香甜,難怪吃在口中一點都不膩味。」
淳于敏未料到他一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捕快竟會精於此道,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你趕緊學會了,回京城咱們也有的吃。」今夏三口兩口吃完桂花糕,緊接著又拿了塊龍井酥。
楊岳搖頭道:「你道這椰漿是容易得的么,便是學會了也沒用。」
院門口,店小二領進一大隊人來,有擔著箱子的、有拿著提盒的、還有抬著轎子的……兩頂小轎子在隊伍最末端,堪堪擠進院子里。原本就不大的一個小院,頓時被他們填得滿滿當當。
今夏費勁地把龍井酥咽下去,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為首之人,帶著頂木瓜心攢頂頭巾,似個主管的模樣,轉頭瞧見楊岳今夏等人,連忙笑著拱手道:「兩位官爺,路上辛苦了。」
這般陣仗,今夏還真沒見識過,拱手回禮,斟酌答道:「……還好,也不算太辛苦。你們這是?」
「哦,我等乃奉胡都督差遣,生怕陸大人與諸位官爺原道而來,生活起居多有不便,所以特地前來送些日常用品。」木瓜頭巾呵呵笑著,麵皮上滿是和氣,叫人都捨不得說一句重話。
今夏還未作答,便見岑壽匆匆趕了過來。
「你們都是些什麼人?!」岑壽一開口便是喝斥。
木瓜頭巾將方才對今夏所說之話,又朝岑壽說了一遍,也不待岑壽回答,便轉身命眾人將物件都送進去。
「等等,等等……」岑壽趕忙制止,「我家大公子眼下不在,這東西我們不能收,你們都拿回去吧。」
木瓜頭巾笑道:「陸大人此刻正和胡都督在一起談公事,我正是從那裡過來的,你們放心收下便是。」
聽他話中意思,陸繹是知曉此事的,岑壽楞了楞:若是大公子已首肯,又該如何是好?何況對方是兩浙總督,無論如何也不能得罪……
他愣神這會兒工夫,木瓜頭巾已率著一眾人等退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地的物件和兩頂小轎。
「這轎子裡頭有人吧?」
今夏實在好奇得很,繞過地上的箱子提盒,上前想掀開轎簾,手指觸到轎簾的那瞬,轎簾被自里撩開,一名穿著妃色衣衫的女子婷婷裊裊地走出轎來,朝眾人微微一笑,有著閉月羞花之嬌態;而另一頂轎子,下來一位丁香衫子的女子,同樣的朱唇玉面,裊裊娜娜。
「你……你們又是什麼人?」岑壽皺眉問道。
「奴家憐憐。」
「奴家思思……我們是來服侍陸大人的起居日常。」
兩人異口同聲,難得連聲音都若黃鶯出谷,甚是好聽。
「你們趕緊回去,我家大公子用不上你們。」岑壽平素就不耐煩與女子糾纏,何況又是這等嬌弱女子,打不得罵不得,愈發叫他頭疼。
「我二人既被送了來,便已是陸大人的人,小哥哥你叫我們回哪裡去?莫不是要我們露宿街頭?」憐憐作嬌怯狀道。
說話間,兩人已自發自覺地朝內行去,岑壽連忙攔在前頭。
「大公子沒點頭,你們倆不許踏進來。」他硬梆梆道。
「小哥哥好硬的心腸,不讓我們進去,是要我們在這裡罰站么?」思思半嗔半怪道。
岑壽也不看她模樣,面無表情道:「總之就是不能進。」
他們三人徑直糾葛不清,亭子里今夏看著直想發笑;淳于敏長這麼大何嘗見過這般媚態百生的女子,說不好奇是假的,只顧睜大眼睛瞧她們;唯獨楊岳皺了皺眉頭,附到今夏耳邊低聲道:「阿銳在這裡,這兩人若當真住進來,可麻煩得很。」
「我知曉,所以岑壽不會讓她們進去。」
眼看憐憐的手就快攀到岑壽肩上去,岑壽這輩子還沒對女人動過手,不好動武,只得將身子避讓開,今夏看得直搖頭,清了清嗓門,高聲喚道:「兩位姐姐,何必與他計較,過來坐坐,吃杯茶如何?」
憐憐和思思轉頭望向她,因弄不清她究竟是何身份,皆怔了怔。
京城的花街柳巷中,往往也是線索最多的地方,今夏身為捕快,在煙花之地來來往往是常事,與這些女子們打交道更是輕車熟路。當下她笑眯眯地走過去,挽了憐憐的胳膊:「姐姐還看不出來么,他自己做不得主,又擔心陸大人回來責罰。你們呀,就放他一馬,在亭子里歇歇腳,等陸大人回來了,還怕進不去么?」
岑壽聽了她這話,重重哼了一聲,好在也知曉今夏是在替他解圍,未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