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火藥聲想必已經驚動毛海峰,眼下是速戰速決的時候,無須再遮遮掩掩。殺掉守衛,陸繹以鳥銃轟開門鎖,踹開門板,屋內所存放的物件卻讓他楞了楞。
這間看守嚴密的屋子並非軍火庫,而是倭寇的儲糧室,裡面擺放著已經所剩不多的米糧、腌肉、腌魚。想來毛海峰堅守岑港的日子也不甚好過,畢竟能夠通過明軍警戒偷偷送來的補給十分有限,他們在岑港上不得不縮衣節食,才能維持下去。
倭賊人多,定有不服管教者,如此一來,在儲糧室外設置八個看守也在情理之中。
陸繹暗嘆口氣,這儲糧室對於毛海峰雖然十分重要,但眼下對於他來說,卻是毫無用處。藍道行的判斷錯誤,他還得重新再找軍火庫。
在倭寇趕來之前,朝儲糧室丟進幾個火把,陸繹率兵士們迅速離開。
由於毛海峰的命令,四下都有倭寇在搜查他們,陸繹命眾兵士化整為零,以三人為組,各自行事,但凡先找到軍火庫者,不計一切代價,炸掉軍火庫。
眾兵士領命,分頭散開。陸繹躍上屋脊,借著夜色的掩護,一路潛行,尋找真正的軍火庫所在之處。
四下里已經能聽到兵士們與倭寇交手的動手,陸繹愈發心焦,敵眾我寡,拖的時候越久,俞將軍攻不上來,此番帶上來的兵士們恐怕就得全部折在這裡。看形勢,毛海峰已經派兵增援前山,不知藍道行那邊狀況如何?
一隊倭寇急急從不遠處經過,說的是東洋話,陸繹隱約間聽見「最後兩門大銃」,心中一動,身形輕縱,跟上這隊倭寇。
倭寇行得甚快,幾乎是飛奔前行,陸繹在高處緊追其後,難免無法顧及隱藏身形。
在他飛身躍過一處屋脊時,幾道寒芒破空而來,饒得他反應甚快,鷂子翻身,險險躲過暗器。卻不料雙足剛剛落回屋脊,便聽得數下火銃發射之聲,尚來不及看清來處,左臂未有綿甲遮護,傳來燒灼一般的劇痛,身形踉蹌,從屋頂跌落下來。
見他被擊中,幾名倭寇朝他跌落之處趕來,趕到之時,只見到地上沾染著些許血漬,人卻不見蹤影。
此時的陸繹忍痛仍在追趕那隊倭寇,為免留下血跡,草草撕下一方衣角捂在傷口上,身形快如鬼魅。那隊倭寇直到石壁邊緣一處依山勢而建盡數用石頭砌成的屋前方才停住腳步。
屋前僅有兩名守衛,和儲糧室比起來,可謂差別甚大。陸繹避在暗處,心中不免詫異:此處若是軍火庫,守衛未免太少了些,難道毛海峰就不怕有人偷襲軍火庫么?
他正思量,便見這隊倭寇為首之人拿出令牌,守衛辨清之後點點頭,然後分站到門的兩旁。這對倭寇分成兩批,靠到門上,左右兩旁各有五人,一共十人同時發力……
陸繹耳力頗好,能聽見門後格格作響的齒輪之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軍火庫的門甚是沉重,至少需要十人,且必須左右兩扇門同時開啟方才能打開,怪不得毛海峰無須派重兵把守。
門是石門,上了油的鉸鏈吱吱嘎嘎轉著。倭寇們整個身子抵在門扇上,一步一步地往裡挪,好不容易才打開一人閃過可過的間隙。要將最後兩門大銃推出來,這點寬度肯定不夠,倭寇們繼續一點一點把門抵開。
正在他們全力用勁之時,一道人影飛掠而過,他們還來得及反應過來,那人已經閃身進入軍火庫……
「什麼人!」
倭寇大驚,當即便有兩人搶身進去,只聽得砰砰幾聲,那兩人一前一後被擊出,痛苦倒地。
外間倭寇大怒,有人立時掏出火銃,就要填裝火藥與子彈,卻被為首之人厲聲制止。
「此處絕不能用明火!」
軍火庫中除了火器之外,還存放著一箱箱火藥,一旦走火,後果將不堪設想。
一路疾行加上方才與倭寇動手,陸繹受傷的左肩湧出更多鮮血,他忍著痛楚,打量這間軍火庫。毛海峰考慮甚是周到,整間庫房的西面是整面天然石壁,其餘部分也都用石料建造而成,除了門外,沒有窗口,僅在石壁高處留有兩個通風孔。
門外又有一名倭寇試圖進來,他拔出匕首,飛擲而出,正釘在倭賊咽喉之上。
「你們若再敢進來,我就燒了這裡!」他用東洋話道。
外間倭寇一凜,隨即喊過來:「你若敢燒,你自己也活不成!」
此時的岑港山腳下,明軍捨生忘死,在倭寇設置的層層障礙中冒險挺進。山上,藍道行與其他潛入岑港的兵士們與倭寇們作殊死之搏。
傷臂血滲得愈發嚴重,陸繹面無表情,一把撬開火藥箱,開始往大銃內填裝彈藥……
「砰!砰!」
兩聲巨響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爆裂聲。軍火庫外的倭寇被爆炸的氣浪掀出數丈之遠,石塊亂砸而下,整間軍火庫在爆炸中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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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今夏的頭不甚磕到屋脊上,頓時睡意全消,揉了揉前額,復抬起頭來。旁邊的岑壽瞥了她一眼,道:「熬不了夜,何必非得來?」
額頭上似乎蹭破了一點,今夏摸到些許濕潤,舉到眼前一看,果然出了點血,懊惱道:「可能是這幾日都沒睡好的緣故,以前熬三天兩宿也沒事……什麼時辰了?」
「快到三更了。」
岑壽剛說完,遠遠的便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果然已是三更。他從懷中摸出個拇指大小的小瓷瓶遞過來:「嗅一下,提神的。」
今夏接過來,拔出塞子嗅了嗅,是一股薄荷的清香,清醒沁脾,果然清醒了許多。她復塞好,遞還回去,羨慕道:「好東西呀,還是錦衣衛配置齊全。」
岑壽不接,不自在道:「你收著吧,我用不著這玩意兒。」
「……小看人,我平日里也用不著。」
今夏不願讓人覺得六扇門不如錦衣衛,硬塞回去。
岑壽只得接了,又過了好一會兒,低低道:「聽說聖上下旨,把俞大猷軍中自總兵以下盡數撤職……」
「俞大猷?」今夏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岑港?!此事和陸大人有關?」
「不知曉,不過有傳言說是大公子告了他們的黑狀。原本聖上給了一個月內攻下岑港的期限,可期限未到就突然撤了俞大猷的職。」
在京城時就曾經聽頭兒說起過俞大猷的為人,今夏直覺地搖頭道:「岑港攻不下來俞將軍就夠苦的了,他怎還會落井下石,他才不是那樣的人。」
聽她這話說得這般理所當然,岑壽默了默。
「噓……有動靜了。」今夏示意他往巷子里看。
巷子裡頭,傳來開門的輕微咯吱聲,然後可以看見董三和他婆娘搬著一個木箱子往這邊行來。箱子似乎頗沉,兩人抬得甚是吃力。
將箱子搬至大槐樹下,董三讓他的婆娘,自己則留在樹下,守著箱子,拿了根長煙斗,啪嗒啪嗒地抽起煙來。
沉沉夜色中,煙鬥上的煙絲一明一滅。
在他填充第三次煙絲的時候,周遭響起了腳步聲,不止一人,朝著大槐樹下快步而來。
「堂主!」「堂主!」「堂主!」……
今夏聞聲暗忖:原來董三還是個堂主。
從各條路徑來了將近二十個人,各種衣著打扮,今夏粗略看去,這群人還真是五花八門,從挑夫到店小二,什麼行當都有。
人在樹下聚齊後,董三方才彎腰去欲備打開木箱……
就是現下,出手的最佳時機!今夏轉頭望向岑壽,後者顯然也這麼想,嘬指打了個唿哨,埋伏在大槐樹四周的親兵,包括一直潛伏在樹上的謝霄同時出手,十幾個小紙包飛擲而出,並不需要什麼準頭,或砸到樹上,或砸到人身上,或砸到地上。
紙包破裂,杏黃粉末騰起,煙霧般將眾人籠罩其中。
驟然生變,董三本能地就要去拿火銃防禦,身子卻是不聽使喚似的軟倒。再看旁邊,煙霧稍許消散之後,手下之人也盡數軟倒,竟是一點抵抗之力都沒有。
事先在口中含了解藥的謝霄從樹上一躍而下,伸手就去掀開木箱,裡面整整齊齊碼放著數把三眼火銃,嘖嘖嘆道:「果然是火器,還真是沒猜錯!」
軟倒在旁的董三看見謝霄,面上又驚訝轉為憎恨,惡狠狠地盯著他。
今夏與岑壽也自屋頂躍下。
「我姨配的葯還真是好用。」兵不血刃就將董三一伙人盡數撂倒,今夏甚是滿意,「可惜就是葯不易配齊,要不真該多配一些。」
董三循聲看見今夏,楞了片刻之後,終於想起她是誰。
岑壽已經從董三家中把他的婆娘孩子押了出來,那婦人懷中尚抱著孩子,綁也不好綁,捆也不好捆,只能這麼押著。
幾名親兵上前,將孩子一把奪過來,婦人氣力不及他們,爭奪不過,聲嘶力竭地嘶叫著。那孩子原在酣睡之中,驟然離開母親懷抱,頓時大哭出聲。
「別動我孩兒!」
董三全身軟麻,動憚不得,在地上掙扎著用勁全身氣力,厲聲喝道。
今夏畢竟是姑娘家,聽那孩子哭得可憐,便從親兵手中把孩子接過來。她小時候在家便常帶弟弟,當下接過孩子,習慣性地輕輕拍著,口中嗯嗯嗯地哄他,孩子很快安靜了下來。
「先把人都押回去,再一個個審。」岑壽命道。親兵們上前把倭寇們連同那婦人都捆了,再把裝火器的箱子抬上,盡數押往大牢之中。
今夏隨著一塊去,直到那婦人被解了綁,關入女牢之後,便把孩子仍抱還給她。孩子失而復得,身上也未曾受傷,婦人感激不盡,抱著孩子朝今夏千恩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