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慢條斯理地用一塊絲絹擦著他的木劍,在旁邊觀賞了一會師弟們練劍。
師弟們的劍純粹是笑話,除了李筠還多少有點人樣子,另外兩個小東西基本就是兩隻舉著棍子的大猴子,在那裡拿著木劍玩雜耍,師父還在那糾正他們倆拿劍的手勢。
師父一會對這個道:「木劍雖然留情,真的刀劍是不長眼的,與刀兵處,要慎之又慎——程潛你的手指不要抵在刃上,十指連心自己感覺不到嗎?」
一會對那個道:「東海有重劍三百斤,方才雙手持拿,小淵啊,我看你不是在練劍,是在打鐵。」
時而又要扎著兩條胳膊,東跑西顛地救一把李筠那攪屎棍子點的火:「不要鬧,不要鬧,哎呀,小心戳了眼!」
……說「不堪入目」都簡直是抬舉這幾個小崽了。
嚴少爺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程潛身上,多看了那小孩幾眼。
他對自己是個紈絝的事實心知肚明,但認為自己紈絝得一不傷天二不害理,也沒礙著誰,於是心安理得,從不悔改,並與時俱進地隨心情變本加厲。
同時,嚴少爺也承認,自己是有那麼一點膚淺的——他對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論是「學識」還是「人品」,基本都是一點沒有,既然他自己都沒有這兩樣,也不便太過苛求別人有,因此嚴爭鳴對一個人的好惡取向,自然也就只剩下了「看臉」一條。
按照這條標準,諸如韓淵之流,在他眼裡就屬於十惡不赦的。
「看人看臉」是嚴爭鳴鐵打的為人處世原則,對此,他只肯為了兩個人例外:一個是師父,一個是李筠。
縱然師父模樣長得惡貫滿盈,但嚴少爺跟著他修行八年,幾乎是被他慣著長大的,感情上很親近,所以願意網開一面地原諒這一點。
而李筠……哪怕李筠長得人模狗樣,嚴爭鳴還是決定和他不共戴天,那貨實在太不是東西了。
至於程潛,嚴爭鳴看他實際是很順眼的,不然也不會甫一見面就鐵樹開花似的給他糖吃——可惜他的三師弟沒領情。
當然,這一點順眼也非常有限,畢竟程潛還小,將來是美是殘也未可知,還不足以讓嚴少爺提起興趣盯著個小破孩子揮舞木頭棍。
師父飼養的一院子師弟們正在喧嘩奔跑,嚴爭鳴無所事事地拎著自己那把木頭劍,堂而皇之地站在一邊走了神,琢磨起自己的裹足不前的進度來。
嚴爭鳴跟著師父練劍已經快八年,扶搖木劍才勉強練到了第三式。
雖然起手式被師父一比劃,生生地給比劃成了一出中老年人五禽戲,但劍法本身卻並不可笑。
嚴爭鳴不是無知的小叫花韓淵,拜入扶搖派前,家裡就給他請過最好的劍術師父,哪怕他學藝不精,眼卻還沒瞎。
扶搖木劍一共五式,分別是「鵬程萬里」、「上下求索」、「事與願違」、「盛極而衰」、和「返璞歸真」,每一式有二十五招,數不清的變換,隨著這幾年年齡的增長,嚴爭鳴有時候幾乎有種這套劍法中包羅了天地萬象的錯覺,在每一點上停下來細想,都能衍生出後續無數種可能。
可這些他的師父從來不講,木椿只會顫顫巍巍地比劃比劃基本招,其餘一切自行領悟。
幾次三番,嚴爭鳴都想要問問他為什麼不肯將那些精妙的劍招拆開細講,但無一例外地都被那老黃鼠狼裝瘋賣傻地混過去。
嚴爭鳴自己思索了一會,站起來,試著走了一遍第三式「事與願違」。
說起來不大光彩,饒是他既不追求文成,也不追求武就,為人懶散,但在這一式上足足卡了兩年,也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這一式「事與願違」名字不知誰起的,實在是恰如其分,糾正無數次,他就是不知自己被卡在了哪裡,那股別彆扭扭的感覺在一招一式中揮之不去。
嚴爭鳴練了一半就停下來,盯著自己的木劍直皺眉。
在一邊嚴陣以待的道童與侍女連忙一哄而上,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
可惜這回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少爺練劍練出了瓶頸,本就心浮氣躁,被這群蠢貨一攪合,更加抓不住心裡那一點若隱若現的靈感。
他驀地一揮手,惡聲惡氣地喝道:「都走開,別在這礙事!以後我練劍的時候你們不準過來!」
侍女小玉兒忙怯生生地問道:「少爺,這是新規矩嗎?」
這話是從何而來呢?只因那嚴少爺閑得沒事,無事生非地立了好多「規矩」——諸如衣服與鞋須得同色,什麼時候要上來給他梳頭,書房桌案一天要擦幾次,清早起來喝一杯合口的涼茶之前不開口……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他一個人自創。
換個腦子不好的恐怕都記不住,皇帝老兒可能都沒有他這許多的毛病。
嚴少爺臉色還沒緩過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條新規矩就新鮮出爐:「以後我練劍的時候,不叫你們,不準隨意圍過來,現眼。」
不幸聽見這句話的程潛吃了一驚,沒料到大師兄竟然還知道什麼叫「現眼」。
領著程潛的木椿真人在旁邊乾咳一聲,叫道:「徒兒。」
嚴爭鳴一回頭,目光就落到了程潛身上,那小孩也不正眼看他,活脫脫一副小家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羞怯」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師父身後。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羞怯」地冷嘲熱諷著門派中諸多怪現狀。
木椿指著程潛道:「你二師弟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一會你指點一下三師弟。」
李筠何止是照顧不過來,他都已經快帶著韓淵上房揭瓦了。
嚴爭鳴自己的劍招還沒練明白,毫無指點別人的心情,聞言沒遮沒掩地皺了個眉,恃寵而驕地沖著師父噴發了他一肚子不耐煩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