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一起長大的少年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混在一起,成為發小,可是扶搖山上的幾個小崽明顯都不是一般少年,有出格事兒多的,出格會冒壞水的,出格不愛搭理人的,出格不修邊幅的……然而一趟妖谷之行,師兄弟四人之間的冰冷與隔閡卻不知不覺地消融了,逐漸露出各自的真性情來。
對此,木椿真人先是倍感欣慰,但他很快就發現,徒弟們其實還是像以前那樣相敬如冰比較好。
一個倒霉孩子就只是個孩子,兩個湊在一起就能成就一千隻鴨子,三個湊成一堆就能翻江倒海,至於四個……
扶搖山上就此沒了寧日——
有一天,越發放肆的嚴爭鳴突發奇想,在師弟們的桌子底下各塞了一個大香爐,將傳道堂燒得整天雲山霧繞,活似一口大湯鍋,他自己則化身成了一隻飄在湯鍋上的白餃子,每天晨課在一片白茫茫里睡得人事不知,不知道有多愜意。
蔫壞的李筠見不得他這麼臭美,不知道又從哪裡翻出了「凝神香」的配方。
凝神香是一種毫無疑問的旁門左道,並且根本不像它的名字那麼清白無辜,據說在睡著的人枕邊點一撮,能讓人做一宿春夢,其樂無窮。
李筠搞出了秘方,韓淵自告奮勇地去配。
眾所周知,韓淵是個顛三倒四的人,他至今也沒把門規完整地背下來,一個連張菜譜都看不明白的貨色,他能配出點什麼呢?
何況這小叫花還熱愛創新,大手大腳地融入了自己的想法——擅自在其中加了兩味廚房的調味料,活生生地將「凝神香」配成了一劑半吊子的迷幻香,然後滿懷期待地在大師兄開始「晨睡」的時候,塞進了自己的香爐里。
當天,傳道堂附近的花鳥魚蟲就全都瘋了。
兩隻蝴蝶在師父頭頂上翩翩起舞,趕都趕不走,一顫一顫的翅膀好像他戴了一副女人家的釵子,還是最花里胡哨的那種。
而李筠的新寵——一隻大肚子蟈蟈,像喝醉了一樣地爬了出來,晃悠幾步,踩著某種奇詭的輕身功法一頭栽進了程潛的硯台,程潛提筆欲蘸墨的手一時僵硬地懸在了半空,袖子上斑斑墨跡好像一團黑梅花。
師父這輩子未曾這樣招蜂引蝶過,經都念不下去了,將爬到自己頭上抓蝴蝶的水坑塞回背簍里,氣急敗壞地拖起他的老旦腔,將訓斥唱成了一齣戲,令韓淵熄了香爐。
韓淵嬉皮笑臉地將桌子底下的大香爐拿上來,拿起一碗茶水要往上澆,在李筠對著師父新形象竊笑的時候,程潛要笑不笑地用兩根筆桿靈巧地將那蟈蟈夾了出來,一抬手丟進了香爐中:「師弟,我幫幫你。」
李筠:「啊喲,別!」
可是已經晚了,品種不詳的蟈蟈和韓淵的半碗茶一同劈頭蓋臉地澆在了香爐上,嚴少爺拿來的香爐上都有避水符咒,就算真要澆水,也得順著特殊的渠道和孔洞才行。避水符咒遭到挑釁,立刻反擊,燒出了一團一巴掌高的火苗,李筠的蟈蟈不知從何而來,竟是真金不怕火煉,帶著一身烈火飛奔而出,在空中划過一道犀利的火光,直衝向師父的兩撇小鬍子。
香里的幾味調味料就在這種情況下發揮了作用——那火蟈蟈將師父的鬍子燒成了兩把醬香濃郁的焦絲。
當天,韓淵與李筠被罰抄寫經書二十遍,嚴爭鳴作為始作俑者,且晨課時堂而皇之地睡大覺實在太不像話,無法姑息,連坐十遍,唯有程潛雖然起了重要的推波助瀾作用,但念在並非故意,且事後及時認錯,幸免於難。
為此,嚴爭鳴端著架子、厚著臉皮,在晚間程潛回清安居的半路上截住了他,道貌岸然地說道:「小銅錢,今日我正好得空,指點指點你劍法怎麼樣?」
多日相處,程潛已經看透了此人的尿性——只要是吃喝玩樂,嚴少爺必然會勇往直前,而一旦讓他老老實實地坐下學點什麼,他立刻就能變成一個捧心的病西施,唧唧歪歪地能從腳趾甲疼到頭髮絲。
就在剛才,嚴爭鳴練劍練了一半,還聲稱自己中暑了呢。
他主動要指點自己劍法?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升起來。
果然,下一刻,他的大師兄就儀態萬方地說出了本來目的:「哎呀,我想起來了,今天師父還罰了我抄經,呃……這個,看來為兄是沒有時間了,不過你要是能幫我抄幾遍……」
嘿,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於是程潛頭也不抬地將他撅了回去:「師兄還是抄經去吧,練劍這種粗活我可不敢勞動您,怕您老人家閃了腰。」
嚴爭鳴:「……」
人生為什麼不能只如初見呢?他那雖然假惺惺,但客客氣氣的三師弟再也找不回來了。
「慢著!」嚴爭鳴仍然不肯放棄,他眼珠一轉,瞥見四下無人,於是一抬胳膊勾住程潛脖子,將他拽過來,悄聲道,「替我寫幾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程潛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大師兄,『衣帶怎麼系才能飄起來』這種大秘密就不必告知小弟了。」
嚴爭鳴二話不說,利用身體高大之便,一路將程潛夾在胳膊底下挾持走了——走得腳下生風,一點也不像剛中完暑的。
程潛很少在山頭亂逛,每天就是兩點一線地從清安居到傳道堂,再從傳道堂回清安居。
他當然不是沒有好奇心,只是自制力極強,認為自己學藝未成,四處亂跑不像話,因此雖然知道扶搖山上有很多前輩留下來的洞府,卻基本上沒有探訪過。
嚴爭鳴一路將他挾持到了山頂,在獵獵的風中,把程潛帶到了一塊長得很像猴子的奇石旁:「就是這。」
程潛瞥了一眼,疑惑道:「這……莫非是師兄給小師弟立的雕像?」
嚴爭鳴得意洋洋:「小東西,不要逞口舌之利,有你求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