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從懷中掏出手絹,沿著石頭外圍擦去了塵土,只見那裡竟有一條門形的縫隙。
嚴爭鳴將手附在了那石門上,低頭斂目片刻,一陣「吱吱呀呀」的響動後,石猴腹上的門被他推開了,裡面是個逼仄的小山洞,洞口能看見直通往地下的一排石階,黑呼呼的。
嚴爭鳴:「這道門只有能引氣入體的人才可以推開,這山上除非你去求師父,否則也就只有我能帶你進來了——跟我來。」
說完,他一矮身鑽了進去。
程潛懶洋洋地跟在他身後,剛開始並不是分感興趣,敷衍著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嚴爭鳴一邊在前領路,一邊說道:「沒人給它起過名,不過師父管這裡叫經樓。」
程潛一愣。
左右兩側的石壁上刻錄的明符彷彿能感覺到有人進來,原本幽暗的牆壁在兩個人走進來後,立刻發出了幽幽的白光,不刺眼,卻剛好照明。
「裡面收錄了我派數千年來無數典籍,除了師父摯愛的那些個百家經文以外,還有前輩們四處搜羅的心法劍法,」嚴爭鳴如果有尾巴,此時應該已經翹起來了,「小銅錢,以後碰上師父再讓抄什麼經書門規的,要是你能給我分攤一部分……我就可以每十天來給你開一次門,怎麼樣?」
說話間,石階已經要走到盡頭,一陣故紙堆的墨香撲面而來,程潛忍不住有點懷疑地問道:「既然這麼厲害,怎麼我從來沒見師兄你來過?」
嚴爭鳴義正言辭地答道:「貪多嚼不爛,欲速則不達,我現在只需要練好本門木劍就好了,了解太多反而容易分神。」
一套入門劍法練了七八年,還真有臉說——程潛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但下一刻,他卻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狹窄的小路到了頭,前方忽然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石洞躍然眼前,書架自下而上直通洞頂,一疊疊絲絹、竹簡、獸皮以及最常見的紙書,分門別類而列,有心法、劍法、各種旁門左道,乃至於名山大川遊記奇聞等等——不一而足,卷帙浩繁。
石洞後面還有石階,通往更下層。
嚴爭鳴雙手一背,說道:「經樓共九層,藏書不計其數,李筠那些亂七八糟的配方都是以前跟我打掃經樓的時候趁機偷的,嘖,這不成器的東西——對了,銅錢,你決定替你師兄我抄經了嗎?」
程潛感覺自己是一隻耗子掉進了米缸里。
他從未看嚴爭鳴這樣順眼過,此時此刻,別說是替師兄抄幾遍經書,就是以身相許都是可以的!
可想而知,從這以後,程潛過上了越發深居簡出的日子,他自己的功課片刻不放鬆,閑暇期間要分擔大師兄那些不斷增加的各種罰抄,還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消化自己在經樓里看的書。
嚴爭鳴按照承諾,每十天替他開一次門,而程潛就像一隻貪心不足的蛇,恨不能將整個經樓都塞進腦子裡帶走,每每囫圇吞棗地記住幾大篇,再用剩下的十天回去慢慢琢磨。
這樣的日子充實而流逝得飛快,轉眼就是春去秋來的一整年。
期間,天妖水坑姑娘已經表現出了她非人的一面——超前地學會了爬走蹦跳,明明破殼而出只有周歲,個子卻已經及得上凡人女孩三四歲的樣子了。
程潛風雨無阻,不間斷地往經樓里溜,同時,他一手字也臨摹得越來越像山上碑文,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如何模仿嚴爭鳴的字。
嚴爭鳴一開始以為程潛像李筠一樣,會偷偷揣走幾本旁門左道與奇聞異事的故事書,誰知有一次無意中瞟了一眼,竟發現他在正經八百地看劍譜與功法。
嚴爭鳴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大師兄就此得出一個結論——銅錢這小子瘋了。
在扶搖山上,尤其對比那入門一年多,門規上的字還沒認全的韓淵來說,程潛是個絕對的異類。
有一天,在替程潛開啟經樓門的時候,嚴爭鳴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疑慮。
「銅錢,」少爺正色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是要去南天門造反么?」
程潛搪塞道:「師父說了,『莛與楹,厲與西施,道通為一』,大道雖有萬變,卻不離其宗,我是打算多看一些,以便和本門功法相輔相成。」
嚴爭鳴奇道:「你才入門一年,看功法著什麼急?」
程潛道:「去年咱們從妖谷回來的時候,大師兄不也說要拔光紫鵬真人的毛嗎?不學好功法,怎麼斗得過她?」
嚴爭鳴更驚奇了:「是啊,我說『總有一天』,那老雜毛都八百多歲了,我才十六,我著什麼急?說不定過個七八百年,我比她還厲害呢。」
這絕對是在做白日夢……
這一段時間,嚴爭鳴少年身量漸漸拉伸長開,奔著成年男子的頎長去了,舉手投足間也開始褪去青澀,初具風華,有時候程潛看著自己細瘦的胳膊腿和磨磨蹭蹭的個子,再看看大師兄,心裡多少也會有點羨慕。
但這一丁點的欣賞與羨慕不足以讓他容忍嚴爭鳴變本加厲的臭美。
這貨彷彿感覺自己已經能羞死宋玉、愧煞潘安了,一切反光的東西——下完雨地上的水坑,雪亮的佩劍,他都要藉機自照一下,依照其面部表情,程潛認為他照的時候,心裡還一定正在對自己讚嘆不已。
一個拿著劍當鏡子照的人,再練七八百年、七八千年——他能練就什麼好劍法嗎?
程潛對他無話可說,徑自走到一邊翻開了自己上次看了一半的書。
感覺門派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