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椿真人他們抵達的時候,鎮子上的大小客棧幾乎都已經人滿為患,嚴爭鳴提議派一個道童在路邊打聽打聽最貴的是哪一家,他準備用金子砸出幾間上房來。
師父裝聾作啞地無視了他的餿主意。
這老黃鼠狼輕車熟路,馬不停蹄地將他們領到了伏龍小鎮最南邊的郊外,徑直衝著一排茅屋去了。
那是一排真正的茅草房,外觀上看,其建築風格與馬廄有異曲同工之妙,門口幾隻飽食終日的雞正在溜達,旁邊還有一間石頭砌的豬圈,一隻滿身肥油的蠢物正好奇地睜著兩隻眼,望著嚴少爺那十里紅妝似的車隊。
嚴爭鳴一把推開車門,皺著眉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情景,伸長了胳膊捅了捅程潛:「這什麼鬼地方?茅廁?」
此時他已經忘了方才被程潛氣得倒仰的事了,可見嚴爭鳴為人不大執著,也不大記仇,大概每天變著法的得瑟才是他的主業。
程潛有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剛才看見師父親自進去叫門了——恐怕這是我們晚上歇腳的地方。」
嚴爭鳴:「……」
他寧可睡在馬車裡。
再沒有比出門在外更讓人鬱憤的事了,良久,鬱憤的嚴爭鳴才想起自己身為大師兄的職責,四下掃了一圈,氣勢洶洶地抬頭問李筠道:「地包天呢?」
李筠自從受了程潛刺激,就不肯再玩物喪志了,一路他騎在馬背上,也學著程潛手不釋卷,聞言頭也不抬地伸出手指往上一指,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只見茅屋門口有一株大枸杞樹,枝繁葉茂的枝杈間探出了一個彷彿被人一拳打凹的腦袋。
那韓淵頂花帶刺地對著下面表情各異的同門師兄弟道:「叫我啊?等我給你們摘紅果吃,這上面長了好多呢,甜的!」
現世寶。
嚴爭鳴憤怒地甩上車門,決定寧死不下車。
然而最後他還是下了——因為旅途漫長,至今仍與人交流困難的小師妹憋不住,在他車裡尿了一泡。
為此,直到後半宿,嚴爭鳴的臉色都是青黑的。
這一大片茅屋群有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名字,就叫做「破客棧」。
破客棧門口貼了兩行字,左門框寫著「三文一宿」,右門框寫著「愛住不住」,門上畫著個青面獠牙的怪獸,也沒有夥計迎來送往,拽得二五八萬一樣。
師父敲了半柱香時間的門,主人家才露面,只見那是個身高八尺有餘的大漢,形象簡直像個鐵打的小山——橫豎近乎一樣寬!
他鬚髮怒豎,面如銅盆,一張厚嘴唇,兩邊嘴角倒掛,活脫脫是個討債的面貌。
此君一出門,李筠的馬都驚了,「嘰嘹嘹」地倒著小碎步往後退了一丈來遠,險些一屁股撞在嚴爭鳴的車上,一張馬臉上布滿了驚駭。
師父卻謙和熟稔地抱拳,笑道:「溫雅兄,好久不見。」
一干徒弟與道童們都感覺以後再難直視「溫」與「雅」這倆字了。
那「鐵塔」開門時一臉不耐煩,及至看清了木椿真人,面色才稍緩了些,嘟囔了一句:「小椿,你怎麼來了?」
程潛猝不及防地聽了這嚇人的稱呼,整個人一晃,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身上火速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進來吧,」溫雅瞄了一眼嚴少爺那威風凜凜的車隊,皺了皺眉,「你來就來了,怎麼拖家帶口的,這是去送親?」
李筠程潛與韓淵三人一同竊笑著望向嚴爭鳴,嚴爭鳴拿出他的新佩劍,獰笑著在李筠那匹膽小如鼠的馬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李筠的馬頓時變成飛馬,前腿高高抬起,歇斯底里地向前蹦了幾下,將破客棧門前群雞攪合得向陽而騰起,連肥豬也跟著哼哼而鳴。
嚴爭鳴踩著風蕭蕭兮,趾高氣揚地走進他這輩子住過的最破的茅草房,心裡是一片前途無亮的凄惶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