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椿真人輕聲道:「有罪無可恕者,需由同門親自清理門戶——此乃我派多有逆徒,卻仍在仙家佔有一席之地的緣由。」
程潛用力抹了一把眼淚。
木椿真人淡淡地說道:「雖說大道昭昭,理應清靜無為,可是修行中人,本不該有違初心,既然釀成大禍,天理昭昭,必有一劫。」
他身上袍袖忽然無風自動,臉色白得發青,隱隱似有火光從眉間閃過。
北冥君面色坦然,說道:「我執掌門派八十年,確實愧對列祖列宗,也愧對你們師兄弟,因此以形神俱滅發下毒誓,以我三魂替門派擋三次大災,小椿,你大可以不用親自動手。」
木椿真人聽了,既沒有面露感激,也沒有生出什麼感慨,只是平平靜靜地答道:「師父,若讓你壽終正寢,那死在你手下的怨魂的公道又該如何呢?」
他的話音平穩,是一貫的溫和有禮,程潛卻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讓人心裡發冷的話了。
木椿真人彷彿以一己之力,將所有的一己悲歡都浸泡在冰冷的水下,隔著水,既不再歡欣,也不再痛苦。
空中有一排極複雜的符咒倏地閃過,繼而發出金光,豁然就是李筠嘴裡神乎其神的「暗符」。
北冥君不躲不閃,靜立於原地,眯起眼睛望著那轉瞬即逝,融入天地的符咒,低聲道:「以魂封魂。」
木椿笑道:「能封得住北冥君一魂,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程潛睜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推開,踉蹌著跌在地上,眼前一黑,幾乎是昏迷了片刻。
再睜眼,北冥君已經不見了,程潛看見一縷細細的黑霧被金光纏著,壓到了木椿真人手上的舊銅錢上。
木椿真人除了拿著銅錢的手,周身已經透明了,他跪下來,將銅錢埋在了古樹下那屍骨旁邊,繼而笑眯眯地衝程潛招招手。
木椿真人:「那黃鼠狼身上有一枚小印,你將它取下來。」
程潛好像打定主意要與他對著干,一動不動。
木椿真人笑意漸漸消逝,似乎想要抬手摸摸他的頭,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程潛的頭頂。
木椿真人道:「那是扶搖派掌門印,回去將它交給你大師兄,以後讓他照顧你們。至於劍法……小潛,你該好好練練第二式了。」
末了,他深深地看了程潛一眼,嘴唇掀動,幾不可聞地道:「師父走了。」
說完,他整個人就在原地消散了,猶如一把碎光,一頭撞進了土裡,再不見了蹤影。
傳言「上古有大椿樹,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因以「椿齡無盡」祝高堂慈父之聖壽綿長,可惜人終究不是草木。
木椿真人將那枚銅錢埋進了土裡,彷彿是親手將程潛送入了一個開端——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從親手將父輩埋進土裡那一刻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