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度的焦灼中,嚴爭鳴心裡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他想:「我乾脆撂挑子回家,當少爺去算了。」
這念頭剛一冒出頭來,就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緒。
是啊,反正他家裡有的是錢,榮華富貴的過完凡人一生幾十年也夠了,修什麼仙,練什麼道?
至於師弟們,他大可以一起帶回家去,願意繼續習武的就習武,願意讀書的就送去考功名,不也就是家裡多幾雙筷子的事么?
當掌門——別開玩笑了,他這輩子唯一會幹的行當就是當少爺!
嚴爭鳴心想,自己連個基礎的符咒都刻不好,入門的劍法都練得稀鬆二五眼,不說那些個大能,青龍島上隨便一個端茶送水的道童都比他修為高,讓他當掌門,能掌出個什麼玩意來?
嚴爭鳴這麼想著,當即站了起來,將伺候他的一個道童叫了進來:「赭石,赭石!」
道童赭石一路小跑著到他近前:「少爺。」
「拿紙筆來,我要給家裡送封信。」嚴爭鳴飛快地吩咐道,「收拾咱們的行李,把船準備好,等小潛一醒過來,我立刻去向島主辭行。」
赭石一呆:「少爺,我們這是要回扶搖山?」
嚴爭鳴:「回什麼扶搖山?回家!」
赭石吃了一驚:「少爺,那門派……」
嚴爭鳴一擺手:「沒有什麼扶搖派了,門派散了,明白嗎?快去,就這幾天了。」
赭石凄凄惶惶地跑了。
程潛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以後了,他剛一動,一隻手就搭在了他的額頭上,一股熟悉的蘭花香湧上來,那味道不知為什麼黯淡了不少,程潛輕輕地張了張嘴,無聲地叫道:「師兄。」
嗓子太啞了,他沒說出聲來。
嚴爭鳴把他扶起來,一言不發地端了一碗水給他。
程潛一口氣喝完,才有些恍惚地開口問道:「小師妹呢?」
嚴爭鳴道:「在小月兒那,有丫頭們看著。」
程潛迷迷糊糊地掐了掐眉心,又問道:「掌門印……對,還有掌門印,我交給你了嗎?」
嚴爭鳴從頸子上掏出一根線繩,底下系著那枚小小的掌門印。
程潛迷茫又緊繃的神色終於微微鬆動了些,臉上顯出了幾分疲態。
扶搖派每天雞飛狗跳,大的不知道讓著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尊敬兄長,他們倆拌嘴吵架的事好像還是昨天,而今面面相對,卻竟似恍如隔世。
嚴爭鳴嘆了口氣,輕聲問道:「你餓不餓?」
程潛搖搖頭,他靠在床頭髮了一會呆,這才在一室靜謐中開口道:「我,師妹還有師父,之所以到了那裡,是因為那天我們畫錯的符。」
嚴爭鳴沒有打斷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聽他從頭到尾說了來龍去脈。
程潛沒什麼力氣,話說得斷斷續續,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交代清楚,嚴爭鳴聽完,卻久久地沒有言語。
燭花跳了一下,火光竟有些灼眼,嚴爭鳴回過神來,用盡了全力才直起腰,一時間他只覺得脖子上的掌門印重逾千斤,快要把他的脖子壓彎了。
他站起來,輕輕地將一隻手放在了程潛頭上,用他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說道:「我讓人給你端碗粥吧,吃一點,然後上藥。」
程潛順從地點點頭。
嚴爭鳴轉身往外走去,心裡對自己說:「好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也醒了,明天早晨就能回家了。」
回家多好,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不必早起練劍,也不必夜裡練功……
就在嚴爭鳴心事重重地走到門口的時候,程潛忽然開口道:「等等大師兄,我的書沒丟吧?你能讓人把那幾本劍譜給我拿來嗎?」
嚴爭鳴已經觸到門扉的手陡然一頓,他直挺挺地背對著程潛站在那,整個人好像被凍住了。
「怎麼?」程潛一愣,「丟了嗎?」
嚴爭鳴背對著他,啞聲問道:「起都起不來了,看什麼劍譜?」
「師祖說我們續上了扶搖派的血脈,」程潛道,「就算起不來,血脈也沒斷——再說師父也說了,讓我今後好好練劍。」
嚴爭鳴呆立許久,突然驀地轉身,兩步走回來,一把將靠坐在床頭的程潛攬進懷裡。
掌門印卡在他的鎖骨上,硌得人生疼,他想:「去他娘的門派散了,我是扶搖派掌門,老子還沒死呢!」
他抱得太緊,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全身都緊繃得隱隱顫抖。有那麼一會,程潛還以為他哭了。
然而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眼淚,只等來了大師兄在他耳邊說的一句話。
「沒事,」嚴爭鳴道,「沒事的小潛,有師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