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獨自留在了程潛屋裡,隨手抽出一本關於扶搖派最近的記載,默默地在旁邊看了起來,倆人誰也沒搭理誰,直到天黑,雪青帶著食盒走進來,詫異地看了一眼仍不肯走的嚴爭鳴:「少……掌門。」
「讓他們把我的東西送過來,」嚴爭鳴無視程潛那一臉「你怎麼還沒滾蛋」的表情,泰然自若地吩咐道,「我這幾天就住這裡。」
程潛漫不經心的表情開始破裂。
嚴爭鳴也不看他,徑自對雪青道:「我怕他想不開出點什麼事,在這看他幾天。」
程潛看起來還沒吃就已經飽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師兄多慮了,我想得挺開的。」
「這個我說了算。」嚴爭鳴簡短地駁回了他的話,同時站起來活動了一番手腳,在程潛大難臨頭的目光下,做好了大折騰他一場的準備。
他儼然已經有了當掌門的秘籍——練劍的時候就鬧騰著要撂挑子收拾行李,作威作福的時候才想起掌門印。
「順便叫幾個人過來,」嚴爭鳴道,「把地掃一掃,地上都是頭髮看不見么——還有我的香爐搬進來,叫小月兒調香。」
程潛還沒來得及出一聲,嚴爭鳴已經完成了鳩佔鵲巢的全過程,然後按著程潛的後腦勺將他拎了起來,扔在飯桌旁邊,強令道:「準備吃飯。」
程潛默默地伸手摸筷子,還沒碰到,就被嚴爭鳴一巴掌打掉。
「凈手。」嚴爭鳴皺著眉道。
道童沒出去,程潛不便在他們面前直接發作剛當上掌門的大師兄,只好瞪了對方片刻,惡狠狠地在水盆里將自己的手蘸了一下,順手去摸一邊的茶碗。
……又被嚴爭鳴一巴掌拍掉。
嚴爭鳴:「一口飯沒吃先喝茶,你這都是什麼臭毛病?」
程潛:「……」
他預感這一天不能善了。
「先涼後熱,哪有冷熱菜交替吃的?」
「飯沒用完,誰讓你們上糕點的?」
「什麼?你吃飯喝湯用一個碗?」
「什麼玩意,這茄子竟然沒削皮!沒削皮的茄子是給人吃的?」
程潛終於忍無可忍,「啪」一下撂下了筷子,站起來就走。
嚴爭鳴莫名其妙道:「你幹嘛去?」
「我想不開了,食不下咽,」程潛道,「去後院練劍。」
程潛練劍是早晚各自雷打不動地兩個時辰,風雨無阻,絕不偷工減料。
不過這天他突然覺得兩個時辰不大夠,想在外面練一宿。
等他筋疲力盡,實在迫不得已要回去的時候,發現自己屋裡已經被大師兄禍害成了一個盤絲洞。
而端坐盤絲洞中的大妖邪還不讓他進門:「洗洗去,你打算一身汗就直接躺下睡嗎?」
程潛的表情告訴嚴爭鳴,他好像就是那麼想的,而且也經常這樣干,於是嚴少爺二話不說,轉身將雪青叫了進來:「給我換床單!」
等雪青一走,程潛就沖他吼道:「你就不能回你自己那去嗎?」
嚴爭鳴道:「不行,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鬼樣子,這幾天我得看著你——你天天都練劍練到這麼晚嗎?」
程潛腦門上一根青筋暴跳,忽略了他的問題:「我才不跟你睡!」
「你以為我願意跟你睡嗎?」嚴爭鳴怒道,「切菜板都比你的床軟!」
程潛轉身就走:「好,我去廚房睡切菜板,掌門師兄自便。」
嚴爭鳴沖門外不知所措的道童們咆哮道:「給我拿下他!」
程潛對待別人——哪怕是扶搖山上帶來的道童,都是有點疏遠的彬彬有禮態度,當然不可能跟一干莫名被傷及池魚的道童大動干戈,只好任嚴爭鳴得逞。
從溫柔鄉帶來的錦被嗆得程潛連打了四個噴嚏,眼淚都下來了,嚴爭鳴一臉嫌棄地丟給他一塊手帕,皺眉道:「你鼻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程潛兩根手指捏著他的帕子,伸長了胳膊遠遠地扔到一邊,順手摸出一本講符咒禁忌的書:「我看是你的腦子有點問題。」
嚴爭鳴一把將他臉朝下按進了被子里,搶過了符咒書:「睡覺。」
程潛:「給我!」
兩人鬧了個不可開交,簡直連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一本好好的《符咒禁忌》險些被扯成兩半,終於,程潛出於對本門典籍的愛護鬆了手,嚴爭鳴趁機將那書扔在一邊,揮手打滅了燈。
程潛在黑暗中磨了磨牙,鑽進被子里蒙住了頭,眼不見心不煩。
獲得了勝利的嚴爭鳴雙手攏在腦後,但他的得意來得快沒得也快,程潛不理他了,他就平躺在床上,望著床帳發了會呆。
過了好久,他突然在一片寂靜中開口道:「我現在知道什麼叫『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了。」
程潛縮在被子里沒吭聲,大概此時對於他來說,嚴爭鳴就是那個煩人的「深淵」。
嚴爭鳴沉默了一會,繼續自顧自地道:「仙市過後有講經堂,很多散修都會借這個機會前來進修,二師弟和四師弟連引氣入體的門都沒有入,所以我才想留下來,起碼打個基礎……我們不能就這麼無根無基地回扶搖山。」
分明是有名有姓有來歷的門派,卻要像無根的散修一樣蹭著人家的講經堂學些雕蟲小技。
「我已經答應了島主,但沒有想依附青龍島的意思。」嚴爭鳴頓了頓,又不知要說服誰似的補充道,「真的沒有。」
程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被子里冒出了頭來,側著臉靜靜地看著他。
程潛的臉還沒有長開,卻已經先消瘦了下去,光剩下了一雙眼睛,裡面的目光堅定得磐石無轉移,外在形狀卻還是孩子式的清澈與稚嫩。
「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幹什麼呢?」
嚴爭鳴思量道,他看著程潛,心裡又軟又不是滋味,不由得脫口道:「十年,最多十年,我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