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島有前後兩山,後山之巔,海濤與密林遙遙相對,一道人影飛快地穿行其間,幾乎化成了一陣風,直奔崖邊而去。
只見他腳尖在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崖邊上輕點幾下,繼而騰雲駕霧似的攀爬之上,看準了崖邊一株無花無葉的「枯草」,一把便連根拽下,隨即一個翻轉,他五指插入山石,手臂一帶,便將自己甩上了山坡。
此人身法飄逸得幾乎有些漫不經心,落地時方才現出真容,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回頭掃了一眼落日山崖,似笑非笑地轉身快步拾級而上。
直到這時,一早守在「枯草」旁邊的巨鷹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截了胡,當即嗷嗷亂叫一番,氣成了一隻炸毛雞,然而氣歸氣,這畜生伶俐得很,彷彿知道來人它惹不起,猶猶豫豫地在原地逡巡片刻,到底沒敢上前追,只這麼一會,那少年的身形便已經隱於密林中,再不見了蹤影。
突然,密林中傳來一人長嘯,巨鷹受驚,「騰」地飛起,離開懸崖,其他幾聲嘯聲紛紛響應,在密林中形成合圍之勢,顯然是有備而來。
林間群鳥直衝霄漢,呼嘯盤旋,又四散而逃。
那少年聽見,神色不變,他仔細地拍去「枯草」根下的泥土,將它收入懷中,將手中一把平平無奇的木劍轉了兩圈,「嘖」了一聲道:「陰魂不散。」
原來這少年正是程潛。
匆匆五年如彈指一揮,昔日稚子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且幸運地應了當年「溫柔鄉」中大師兄初見時所贈寄語,果然並未長殘。
眨眼間,密林中已有四五個人將程潛團團圍住,為首那人其貌不揚,面如黑炭,正是張大森。
張大森上青龍島之前,真元已經有所小成,因此在散修間一直頗有名氣,他使一手雙頭戟,心氣本就高傲,整日里還有一群不成器的散修沒完沒了地捧他的臭腳,於是變本加厲地翹起尾巴。
「又是你這小子,」這五年間,張大森與程潛的積怨非但沒有解,反而愈甚了,一見程潛就不禁咬牙切齒,「識相的將東西交出來。」
程潛雙手背在身後,木劍垂在身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腿上輕輕敲打,臉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點「聽不懂狗在吠什麼」的困惑。
張大森其人,一向擅長張牙舞爪,若是別人與他對罵,他心裡還能好受些,可是每每對上程潛那一臉無動於衷的四大皆空,他都感覺自己能活活氣出兩撇鬍子來。
與張大森同來的一人對著程潛冷笑道:「小道友,你若是聰明,就快點將『烏篷草』交出來,要是硬不低頭,我們也只好不客氣了。」
聞言,程潛立刻轉向他,只見那少年端平木劍,對著那說話的人恭謹有禮地一低頭,抱拳道:「不敢當,指教。」
這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態度,讓圍著程潛的幾個人對視一眼後,立刻默契十足地一擁而上。
這幾人一出手,便清晰地分出了主攻的、輔助的、偷襲的與包抄後路的等等角色,而程潛應對起來竟然也毫不慌張,遊刃有餘。
顯然,對於這種圍毆,雙方都已經算是輕車熟路了。
那張大森雙頭戟橫掃出一團罡風,將程潛牢牢地困在其中,後面三人緊跟著壓上,最後一人繞到程潛身後,大喝一聲,長刀順著程潛的脊柱直上直下。
程潛頭也沒回,只見他手中木劍如靈蛇,一卡一別間分毫不差地壓制住了那偷襲者的手腕,接著,他整個人以此為支點,翻騰到了半空,木劍上被對方大刀削下來的木屑受他勁力所激,碎釘一樣崩開。
張大森等一行人連忙躲閃,配合頓時有些亂,程潛趁機在三個人氣感封鎖中抓到了一條縫隙,只見他抬手攀住了樹枝,縱身一躍,衣炔翻飛,彷彿一隻鳥,自縫隙中直上。
張大森等人本能地往上追,只是輕身功夫沒有程潛靈巧,反應過來以後,幾個人發現自己已經和別人拉開了先後。
僅是這一瞬,已經被程潛抓住了。
只見他一招「潮卷有情風」,登時在樹梢上掀起了一陣喧囂,枝葉嘩然,張大森雙頭戟無處施展,首當其衝被迎面扇了一道劍氣。
接著,程潛不顧一手拿降魔杵的人法器追擊,從當空一躍而下,落地頓時高速直行,同時一掌拍向了大樹根部。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上面住著程潛打的幾個人來不及撤退,便發現腳下已經是大廈將傾,忙連滾帶爬地滾了下來,等他們從密林枝葉中掙扎出來的時候,那程潛早已經在數十丈以外,眼看追不上了。
遠處,程潛拂過沾衣的小葉,客客氣氣地朝張大森拱了拱手,彷彿是「叨擾,多謝指教」的意思,而後身影飛快地融入夕照里,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這些年,扶搖派就這樣在青龍島上紮下了根來,比較幸運的是,那孜孜不倦企圖找他們麻煩的周涵正作為護法,只在第一次講經堂上出現了一次,之後就再沒有出來礙過人眼。
講經堂兩大護法,一個唐晚秋來自牧嵐山,另一個周涵正也不是出身青龍島,只是此人的來龍去脈比唐晚秋更隱秘些,便不是韓淵之類的能打聽到的了。唐晚秋是仙市將開時,才趕在與嚴爭鳴他們同一批抵達青龍島,那周涵正來得卻比她還晚,並在第一次講經堂過後隔日就匆匆離去。
此後上高台講經的大能多半十分自持身份,上去只是說自己的,說完就走,並不怎麼搭理台下這些三教九流的散修。
嚴爭鳴徹底吸取了來路招搖的教訓,此後講經堂開班的日子,他們基本天不亮就一同過去,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彼此之間也不打鬧交流,各自打坐、刻符咒或是看劍譜,等著別人來,等這一堂課結束,又會悄無聲息地結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