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自己的修為稀鬆,但對師兄們都很有信心,探聽得連張大森之流的呼聲頗高,便已經認準了擂主非自家師兄不可。他胸懷一顆唯恐天下不亂之心,想道:「不如我先跟去探探內門弟子的究竟,到時候也好叫師兄們有的放矢。」
跟著島主的內門弟子們也是一水白袍,但與長老和護法們不同,弟子的衣服白得十分樸素,這樣一群人湊在一起,老遠一看像一幫披麻戴孝的,十分打眼,韓淵不怎麼費力便循到了內門弟子的蹤跡。
簇擁著青龍島主的弟子們行走之間悄無聲息,不知是內門門規森嚴還是怎的,只見他們彼此間無一人交頭接耳,一個個臉上是看破紅塵似的冷淡,連一點喜色都欠奉,他們悄然離開人群,背絕喧囂,顯出某種近乎清寂的孤絕來。
韓淵知道島主是大能,不敢離太近,只遠遠地爬到了一棵大樹上,手搭涼棚朝那些人張望著。
內門弟子們走到半山坡處的時候,齊齊地停了下來,幾個弟子抬來了一乘小肩輿,恭恭敬敬地請島主坐了上去。
此情此景怎麼看怎麼眼熟,韓淵頓時想起了當年扶搖山上那「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的大師兄,每每來傳道堂都要人抬,一時間又是親切又是好笑,心道:「這島主一把年紀了,怎麼和我家掌門師兄小時候一個德行?」
這時,那青龍島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身來,往韓淵藏身處看了一眼,正對上他鬼鬼祟祟地窺探的眼睛,韓淵險些從樹上掉下去,一陣心虛。
島主卻彷彿知道他是誰一樣,愁苦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就算是笑起來,眉間的褶皺也不肯展開,怎麼看都像是強顏歡笑,島主遠遠地沖韓淵揮揮手,彷彿是示意他不要跟著了,趕緊回去。
幾個內門弟子無動於衷地侍立在兩側,待島主坐上去以後齊齊地抬起了肩輿,那一行人頃刻間化成了一道白影,轉眼從韓淵眼前消失了。
韓淵目瞪口呆地在樹上扒了一會,被這一手鎮住了,心裡陡然間生出了某種敬畏,頗有自知之明地喃喃道:「蒼天,我恐怕是一輩子都練不到這樣了,這得要閉關多少年啊?」
韓淵話音沒落,耳邊忽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他陡然一驚,手中扣住幾顆小松子,抬頭喝問道:「誰笑你爺爺?」
身後樹葉「啪嚓」一聲輕響,韓淵猝然回頭,手中松子頓時沒入濃密的樹叢中,沒了聲息。
韓淵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誰知下一刻,他的眼前就是一黑,筆直地從樹上栽了下去。
等韓淵悠悠醒來的時候,青龍島上熱鬧的人群已經散盡了,他感覺太陽穴一陣發緊,茫然四顧片刻,竟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在一棵大樹下睡著的。
韓淵伸了個懶腰,打了個竭盡全力的哈欠,半個腦袋都險些被張大的嘴給豁開,人卻依然暈暈乎乎的,他只好爬起來,頭重腳輕地往回走去,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
韓淵回到自家門派住的小院時,正看見水坑坐在牆頭上,二師兄李筠靠在門邊,兩人正興緻勃勃地看著院子里程潛和嚴爭鳴過招。
「幹什麼去了?」李筠沖韓淵招手道,「快來,你險些錯過好看的呢。」
同門練劍自然不可能性命相博,程潛和嚴爭鳴一人拿了一把鈍邊的舊木劍,木劍上坑坑窪窪的,也不知是蟲蛀的還是水坑長牙的時候啃的,看起來好像一人舉著一把寒酸的燒火棍。手下的劍招卻一點也不寒酸,你來我往間快得讓人幾乎看不清。
剛開始那兩人誰也沒動氣力,更沒有用其他劍法,走的劍招都是扶搖木劍,韓淵一錯眼的功夫,他們已經交手了十來個會合。
於劍道走得愈深,就越是能感覺出這套木劍實在是曠世絕學。
淺顯處可以傳入門弟子,深邃處終其一生無人敢說自己理解透徹。
水坑艷羨道:「二師兄,我什麼時候能學劍?」
李筠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過招,敷衍道:「等你比劍高的時候,讓你大師兄教你。」
水坑從牆頭上蹦起來,雙手上舉,努力拉伸自己,恨不能馬上就能長一房高,同時問道:「為什麼跟大師兄學?為什麼不跟三師兄學?」
李筠笑道:「你大師兄是正經劍修,以劍入道的,你三師兄的劍是打架鬥毆磨練出來的,不夠正,戾氣太重,學了他的,你長大非得變成個橫衝直撞的母夜叉不可。」
他話音沒落,一道寒涼的劍氣從場中打了出來,沖著他的臉削了過來,李筠忙一躍而起,也跟著蹦上了牆頭,「嘖」了一聲道:「還不讓人說了呢——瞧見沒有小師妹,他這劍招是我扶搖木劍,劍意卻走的海潮劍那一路,這樣涼颼颼的功法你們小姑娘家的學了不好,將來容易鬧肚子疼。」
水坑糊裡糊塗,一時間沒明白「練劍」和「肚子疼」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
這師兄當得實在是太猥瑣了,連悶騷的嚴掌門都快聽不下去了,忍無可忍地警告道:「李筠!」
李筠在牆頭上賊兮兮地笑了起來,隨手拍拍水坑的頭。
李筠與嚴爭鳴這一來一往,程潛照例一點沒聽明白,比懵懂的水坑還要不在狀態,但聽到李筠提到了海潮劍,他卻來了精神,心血來潮道:「小師妹,給你看看什麼是海潮劍——大師兄,小心了!」
說話間,程潛突然變招,上一招「鵬程萬里」與下一招「大浪淘沙」連得天衣無縫,劍風帶起的涼意立刻簌簌而來,院落中頓時彷彿被怒濤掃過,樹葉掉了一地,劍意激蕩處,連牆上都凝氣細密的水珠,李筠不得不捏起手訣,在半空中堪堪落成個透明的屏障,擋在他們幾個看熱鬧的人面前,以防被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