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一股沛然磊落,卻又溫和的力量橫掃而來,毫不費力地將壓在程潛身上的數條劍風一舉掃落,卻沒有傷到他分毫。
程潛整個人身體一輕,徑直落下,被嚴爭鳴撲上來一把接住了。
嚴爭鳴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撲過來的,那幾把利器幾乎落在程潛身上的時候,嚴爭鳴胸口一顆心重重地摔了下去,摔得他險些肝膽俱裂。
程潛當時失去了片刻的意識,好在時間不長,等他散亂的目光重新聚起焦來的時候,他發現整個碼頭上密密麻麻的蒙面人彷彿被人掃過了似的,空了一大片,有摔在不遠處哭爹喊娘爬不起來的,還有些已經落到了海里。
同時,他還發現自己手裡仍然緊緊地扣著那把霜刃劍,真是要死都沒放手。
程潛剛要爬起來,就被一條胳膊不容置疑地壓了回去,不用側耳都能聽見嚴爭鳴的心還在狂跳,他半跪在地上,緊緊地摟著程潛,雙手一直在顫抖,直到他睜開眼才狠狠地鬆了口氣,低聲道:「別動!」
唐晚秋落在一邊,想來和周涵正動手沒佔到便宜,她臉色蠟黃,大約也是受了傷。
然而儘管如此,她抬起頭看見救兵,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而憂色更甚,低聲道:「島主。」
周涵正冷冷地看了唐晚秋一眼,約莫是在心裡將這瘋婆子的賬記下了,轉臉又是一張春風拂面般的神色,他故作矜持文雅地輕輕搖了搖手中的三思扇,沖站在一塊巨大礁石上的青龍島主抱拳道:「參見島主。」
島主看也沒看他一眼,轉向唐晚秋道:「晚秋,你帶那幾個孩子過來吧,是我考慮不周了。」
唐晚秋沒說什麼,有氣無力地回頭沖嚴爭鳴遞了一個「跟上」的眼神,沿著礁石後面的小石階走了上去。
程潛咬了咬牙,剛要借著大師兄的臂膀站起來,卻再次被嚴爭鳴按了回去。
隨即,他發現自己整個人驀地懸空,竟是被大師兄囫圇個地抱了起來。
程潛本來不大清醒的神智瞬間給嚇得清醒了,他好像一隻從高處掉下來的幼犬一樣,無措地伸手抓撓了幾下,緊張地扒住了嚴爭鳴的肩,唯恐被他「嬌弱」的師兄摔下去,摔死可能不至於,但是哪裡著地就是個問題了。
嚴爭鳴剛才快被他嚇死了,這會臉色都沒緩過來,心裡起火落火的,厲聲道:「老實待著!」
程潛默然片刻,僵成了一塊石頭,任他搬動。
島主森然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他看了看嚴爭鳴,最後目光落在了程潛的劍上。
島主瞳孔微微一縮,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的血霜看了一會,繼而轉過身去,漫無目的地四下掃了一眼,彷彿在尋找什麼人似的——然而除了海天一色,魑魅礁石,他什麼都沒找到。
島主收回視線,微微一嘆,一身大能的威壓散去,又恢復成了一臉愁苦的窮酸秀才樣,轉身道:「我們回去。」
有幾個蒙面人見了,正要追過來,被周涵正一抬手攔住了。
周涵正滿面含笑地注視著青龍島主的背影,說出來的話確實冷森森的:「顧岩雪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東西?湊上去找的哪門子死?」
唐晚秋沒走遠,這句話聽見了,恨恨地回望一眼,說道:「島主,姓周的這等小人,為何還要留下,早殺了乾淨!」
島主頭也不回,形銷骨立地走在前面,聞言輕笑了一聲,不予置否。
說起來,九州修行中人有不知天子宰相的,但沒有人不知道青龍島,各大仙門皆敝帚自珍,多少求仙無門的散修是從青龍島上的講經堂真正踏入仙門的,島主不但修為高深,更是一度被稱為「天下座師」。
凡人講究「天地君親師」,仙門中人卻大多壽元綿長,親緣淡薄,沒了「親」,他們又不肯對凡人天子俯首稱臣,進而沒了「君」,五常只剩下「天地師」三常,師門比家門還要珍重,可見這「天下座師」四個字的分量。
說出去,誰會相信堂堂青龍島主、四聖之首的顧岩雪,竟會是這樣一副寒酸受氣的樣子?
四聖中,青龍島主或許不是道行最高的,卻一直被默認為四聖之首,自然也是這個緣故。
幾人一路趕到了青龍島大碼頭附近,那裡已經戰成了一團。
原來島上不見的巡夜與弟子是都到了這裡,正與另一伙人打得難捨難分。
青龍島十年一仙市是修仙界的大事,哪個名門正派的大能來了這裡不畢恭畢敬?然而來者卻是不善,海上已經風波四起,無數大船在漆黑中連成一片的天海之間若隱若現,御劍之人的點點熒光漂在半空中如一把星子,濤浪滔天。
仔細一看,竟真如那些碎嘴散修所傳言,有一蛟龍身影穿梭於其中!
彷彿是跟在青龍島主身邊比較安全,李筠終於從慌亂中回過神來,又博聞強識了起來,說道:「那不是青龍,青龍乃上古神獸,怎會在人間出沒?只是一頭蛟怪,奇怪,蛟怪不是西行宮才有的么?怎會跑到東海來?」
韓淵道:「指不定是哪個魔修偷來的。」
李筠沉吟片刻,將真元注入眼中,極力望去,訝然道:「蟠龍旗——那船上有西行宮人的蟠龍旗!可是西行宮怎會……」
青龍島與西行宮同列十大門派,地處偏遠,一向講究避世修行,諸事不摻合,而沒聽說過和誰結仇,怎麼會千里迢迢地渡海而來尋青龍島的晦氣?
他話音沒落,青龍島主忽然長嘯一聲,那海上幾乎所向披靡的大蛟聞聲猛地跌落水下,驚起的水花一連拍翻了三條船,場中驟然一靜,連方才風起雲湧的海水海潮一時之間彷彿都平息了。
雙方不由自主地罷手,人群中讓出一條通路,島主走上前去,揚聲道:「諸位西行宮道友深夜到訪,如此興師動眾,不知是有什麼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