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片刻的猶豫,年大大就錯失了最後的時機,魔氣轉眼就完全侵入了六郎體內,那少年臉上原本光潔的皮肉一片片脫落,手臂上的骨頭蛇似的條條扭曲,被龐大的魔氣衝撞得一邊長一邊短,畸形的指骨抵破皮肉而出,抬起來直指年大大的眉心,沙啞的聲音喃喃道:「聚幽冥之陰,融千人血氣以為軀,化神魂萬條,鬼道獨尊……」
年大大頭痛欲裂,三魂七魄齊齊震蕩,感覺自己肉身竟是要留不住魂魄,眼看要從眉心飛出去。
那「六郎」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魂燈再……什麼人!」
一道雪亮的劍光襲來,毫無留手地向那「六郎」頭頂劈下,六郎抽魂作法驟然被打斷,險些遭到噬魂燈反噬,迫不得已將年大大丟在一邊,當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程潛從無人處提劍走出來,仍在低頭看噬魂燈下面的符咒,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怎麼,蔣前輩,當年北冥君以一魂撞毀噬魂燈,你竟沒有形神俱滅?看來鬼道對魂魄之事果然有獨到之處,你這是……唔,難不成想要重塑噬魂燈?」
程潛一看見那巨大的噬魂燈,首先想起了蔣鵬,再一聽他開口說話,頓時感覺更像了,只是無法確認。
地面上的符咒複雜得驚人,就連程潛也一時難以完全參透,因此他故意拖起長音,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毫無根據地信口胡謅了一通,想借著說話拖延片刻,好讓他能將地上的符咒整個死記硬背下來。
誰知此言一出,那「六郎」竟然臉色大變,怒吼一聲向程潛撲了過來,竟像是被說中了什麼秘密,準備殺人滅口。
程潛旋身閃開幾道黑氣,心裡陡然一驚——此人竟真是蔣鵬?他竟然真是在煉噬魂燈?
縱然蔣鵬本是絕世大魔,附在凡人身上,又沒有噬魂燈和鬼影傍身,以如今程潛的修為,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裡。尤其這蔣鵬明顯已經失去了理智,活像一條瘋狗。
此人眼下情況與當年東海之上讓一干門派威風掃地的大魔簡直天上地下,那麼假裝惡鬼作祟,誘騙附近修士的主意……真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么?
程潛突然毛骨悚然,鬼道到底是什麼道?
究竟是人以噬魂燈為器,還是噬魂燈噬人成鬼?
當年究竟是什麼人將蔣鵬引入鬼道的?
程潛當即不再壓制自己修為,以他為中心,寒霜漸漸籠罩了整個山洞,卻偏偏無法滲入那大噬魂燈附近。
蔣鵬被寒氣一激,居然找回了幾分神智,退後半步,警惕地盯著程潛:「你到底是什麼人?」
程潛冷冷地答道:「清理門戶的人。」
說完,他那劍光如寒星似的奔向蔣鵬,用的正是扶搖木劍,蔣鵬臉上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他將手插入六郎上身,生生扯了一根肋骨出來,那血淋淋的骨頭在他手中變成了一把泛著黑氣的長劍,祭到空中,頓時化成了十個殘缺不全的鬼影,色厲內荏地要將程潛圍住。
剛緩過一口氣來的年大大見了此情此景,險些又暈過去,操著被掐成破鑼的嗓子嚎叫道:「小心!」
百年修行,沒想到第一個試劍的,竟然是同門師伯。
這都是什麼際遇?
程潛手中平平無奇的佩劍突然暴漲三尺,青鋒無當,將那些鬼影一概視如無物,睥睨無阻地直指蔣鵬。
來自師門的劍將一股無法比擬的壓力兜頭罩在了蔣鵬頭上,那麼一瞬間,這大魔頭終於心生動搖,這細微的動搖剛一露頭,噬魂燈天衣無縫般的符咒圈頓時有了破綻,血紅的符咒被一道寒霜長驅直入——程潛原來方才只是虛晃,他的目標是噬魂燈。
只聽他低喝一聲:「破——」
整個山洞頓如將傾,煉成了一半的噬魂燈竟被程潛一劍劈成兩半,魂燈中扣押的萬千鬼魂爭相逃竄,捲成一道黑霧,厚重的血氣整個都被他用劍氣挑了起來,翻滾片刻,轟然炸開。
一聲巨響險些把年大大震暈過去,他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只見山洞的一角已經破開,天光都漏了進來,萬幸這山還能撐得住,沒將他們活埋在裡面,噬魂燈再一次被毀,他們幽潭長老已經還劍入鞘,漠然地站在一邊,看著地上血人似的「六郎」。
年大大連滾帶爬地跑到程潛身邊:「師叔……這……」
「正主跑了。」程潛說著,沖年大大一伸手,「療傷丹藥有么?」
「有有!」年大大忙從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小瓶丹藥,正要笨手笨腳地給奄奄一息的六郎喂進去,被程潛伸手攔住了,只見那藥丸一落入他手心,頓時化成了一團霧氣,輕柔地流進了六郎的身體。
蜀中丹藥慣有獨到之處,立竿見影的,那六郎已經渙散的眼睛就重新凝聚了起來,這少年臉上坑坑窪窪,一長一短的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側,上腹少了一根肋骨,留下了一道黑洞洞的血口子,看起來十分觸目驚心。
年大大忍不住道:「師叔,他還能活嗎?」
程潛垂著眼睛,看著垂死的少年,六郎變形的手狠狠地摳在地上,雙目瞪得大大的,裡面竟有種近乎猙獰的求生之意。
程潛說道:「那要看他有沒有那麼想活。」
年大大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便見程潛突然從掌中打出三道寒氣,如三根釘子,毫不留情地釘入了六郎的百匯,丹田與足底,六郎張大了嘴,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在地上劇烈得抽出,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印子。
「凡人身死必魂消,所以我將他魂魄釘在了這具肉身里,兩個時辰內他要是熬過去,你就帶他回明明谷,請令尊將他送到唐軫真人那裡,」程潛說道,「熬不過去,我也沒辦法——我還有點事要辦,不便帶你,有緣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