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堂將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道:「可不是,頭兩天還有客人跟我問過呢,不瞞您說,小人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我爺爺輩就聽過那邊仙山的傳說,可是誰也沒見過。那仙人居處哪是咱們肉眼凡胎看得見的呢?」
程潛說道:「照你的意思,來往也有不少仙人,他們也都找不到嗎?」
跑堂的笑道:「要不然怎麼說是傳說呢,不過那邊風景不錯,公子要是願意,過去轉一轉、散散心也是好的。」
跑堂的說完要走,程潛忙叫住他道:「等等,小兄弟,你說頭兩天也有人打聽,那人往哪裡去了?我腳程快些地追上去,興許能結個伴呢。」
跑堂地答道:「我看他們往官道上去了——不過公子,那些人看著可不面善,像是不好惹的樣子,公子還是別去招惹了。」
程潛聽了心裡忽然一動,一大群人……打扶搖山的主意,是想要什麼?
他沒等茶涼就起身走了,這條管道,程潛只走過一次,還是當年下山的時候。
因為他那要嫁人似的大師兄的幾輛大車走不了小路,他們只能從官道上招搖而過,那時他不說御劍,連馬都騎不太好,還總想要一心二用地練功,弄得師父一路上總得照顧他……
程潛整個人化成了一道寒霜,悄無聲息地從官道上一路掠過,只覺得此處一草一木都是回憶。
他追出去約莫有二十來里,腳步突然一頓,近乎是沒有緩衝地停了下來,程潛險而又險地將幾乎跨出去的一步收回——只見夾道處擺著兩塊相對而立的石頭,布局十分刻意,像是人為的,上面刻著不易察覺的符咒。
這兩道相對的符咒形成了一張網,將大道從中截斷——只要有人經過,必然會驚動布下符咒的人。
程潛眉頭微皺,將真元匯於眼目,放眼一看,只見此地儼然已經被人布下了一個符咒套符咒的天羅地網——路邊石塊、地面,乃至於掛在綠樹濃蔭中長短不一的木牌,幾乎步步都是陷阱。
他目光四下一掃,心裡驟然升起一把無名火——究竟是誰在扶搖山腳下鬼鬼祟祟?
可是火歸火,程潛還是沒有貿然放出神識,他走兩步退一步地繞開了每一處符咒,繼續往前,越走就越心驚,雖未放出神識,他卻隱約能感覺到刻符咒的人修為絕不弱,那符咒起承轉合處還偶爾會泄露出一絲的血氣,可見修得可能不是什麼正路功法。
普通的修士其實也不禁殺生,但通常不是為殺而殺,心裡沒有嗜殺意,哪怕背著數條人命,也不會留下血氣。魔修卻不同,當年程潛剛入門的時候,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看過九層經樓里的三千魔道,自以為那些和正道沒什麼區別,還拿這話去問過師父,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二者之間看似相似,實質卻是天差地別。
正道以溝通天地入門,講究吐納天地清氣凝練真元,魔道的本質卻是吞噬,入而不出,這樣一來清濁不辨,進境雖然一日千里,但時間稍長就會滯納戾氣,哪怕從來沒沾過血,所留下的符咒中也自然而然會帶著血氣。
修魔道者,一旦破戒見血,這一生必然一發不可收拾,也再沒人能將他拉回來了——所以魔修自古罕見能成大道的。
入此道者,非得有孤注一擲、死不回頭的志願不可。
即便是程潛,要穿過這步步驚心的符咒網,也好生耗費了不少工夫,他卻並沒有看見小跑堂口中說的「一群人」,當程潛小心地讓過陷阱,潛入陣中時,他看見了一片空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對著他。
那人周遭輻射出一圈強橫的神識,竟頗有「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的驕狂,將這片地方熏得血氣繚繞,程潛一時不知此人深淺,便閃身藏匿到了一棵大樹後,再次將自己的生氣收斂一空,整個人彷彿已經成了一塊死物。
背對著他的男人好像在布希么陣,布到一半,他突然不對勁起來。
只見此人渾身緊繃,如臨大敵,自言自語地低聲嘀咕了一段什麼,隨後他突然對著什麼都沒有的虛空發起脾氣,將地面砸得「砰砰」作響,整個人形似瘋狂,大叫一聲道:「你敢!」
吼完,那男子又彷彿一尊木偶被陡然提起了線,僵硬了一瞬後,他驟然停止掙動,嘴裡發出一串夜梟般陰森的笑,自問自答道:「我有什麼不敢,廢物。」
程潛眉頭緊鎖——年大大也會自問自答,可只是顯得好笑,放在這魔修身上,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那男子飽含怒意地咆哮一聲,竟原地自殘了起來——只見他一掌拍向了自己胸口,掌心隱含風雷之聲,居然毫不留手,隨即,他又自胸口處湧起一團黑氣,與他砸向自己的掌力當胸撞在一起,也不知是他一掌傷了胸口,還是胸口上的那團黑氣撞傷了他的手掌,反正是先自損一萬,又自損八千。
那男人踉蹌兩步,「哇」地吐出了一口血來。
程潛心道:「這都是什麼毛病?」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只見這大魔布在邊緣的符咒被觸動了,原地爆起一團煙花,頃刻間,無數染血的白骨爪從地下冒出,化成森然的鎖鏈,將那人綁住粗暴地隔空扔了過來,狠狠地砸在地上。
這倒霉鬼正是水坑。
她沒料到程潛會混入凡人中,已經以鳥的形態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不知多久,時間越長就越是失望,著實已經身心俱疲,這才一個沒留神,撞到了這大魔頭手中。
被抓住的一瞬間,她陡然變成人形企圖反抗,卻發現自己的修為被魔氣壓製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