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成重重地冷哼一聲道:「若我沒記錯,你們扶搖派不是號稱逢魔必斬么?你幹什麼不先自行清理門戶?」
嚴爭鳴聞言一掀眼皮:「哦?」
他天生長著一雙浪蕩公子式的桃花眼,未曾開口,眼角眉梢已經先帶了幾分紅塵凡俗的輕佻,偏偏這一眼又隱約含著出鋒的劍意,彷彿羽毛生刃、滴水成冰,有說不出的違和,又有說不出的理所應當。
楊德成身邊那提出要剖開程潛內府的玄武堂弟子上前一步,添油加醋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嚴爭鳴面無表情地聽罷,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尖,忽地輕笑一聲道:「哦,我知道了,原來就是這位楊長老——你家少主人被心魔附身,軀殼死於我手,跟我師弟沒關係,若是諸位覺得我褻瀆屍體,我可以親自在他衣冠冢前磕個頭。至於……」
他「至於」兩字出口不過轉瞬,人已經到了楊德成面前,元神之劍與手中佩劍合而為一,絲毫不顧自己身後空門大開,招呼也沒打,當場給楊德成來了個泰山壓頂。
嚴爭鳴進來之前就聽見了此人的叫囂,再一聽完前因後果,推斷出程潛那條髮帶就是斷在了這老東西手上,頓時出離地憤怒了。
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在程潛身上系了一條傀儡符,如果不是當時恰好有白虎山莊的人摻合進來,那程潛還有命在么?
百年前沒能親手對周涵正報的仇在他胸中沸反盈天,諸多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是天王老子擋在眼前,也攔不住他要將此人碎屍萬段。
嚴爭鳴手中佩劍彷彿難以承受主人這十二分力的一擊,「嗚」一聲尖鳴,那堂堂玄武堂大長老楊德成竟然難以當其鋒銳,狼狽地退了出去,連四聖之一的卞旭都不由自主地側身一步,避讓他長劍鋒芒。
這一劍如橫空出世——
程潛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甚至忍不住上前一步,被困龍鎖狠狠擋了回去。
這些人的深淺程潛再清楚不過,嚴爭鳴就算突然找了一顆十全大補丹吃了,也絕沒有這樣強橫的實力,才不過短短數日,他這看似輕飄飄、實際心比誰都重的師兄到底做了什麼?
整個大殿被他一劍攪得狼煙四起,除了被乾坤困龍鎖圍住的地方,其他各處都遭了殃,周遭密密麻麻的防護符咒簡直是泥捏的,頃刻間一發不可收拾地土崩瓦解。
先賢們建造鎖仙台的時候,想必也沒想到會有人敢這樣放肆。
白虎山莊長老忙道:「賢侄不可……」
那楊德成避無可避,一聲低喝,雙手豎在胸前做訣,背後突然生出十八道幻影,分別手持十八般兵器,或剛猛非常,或靈巧敏捷,他們從四方撲過來,眼花繚亂地將嚴爭鳴團團圍在中間。
突然,一道劍光大熾,佩劍與元神之劍匯聚成一把劍雨,難分彼此,劍光到處,鬼神驚懼,十八道幻影來不及倉皇逃竄,已經原地化成了飛灰,楊德成心裡本就含著三分怯意,大驚之下當即被他的幻影反噬,摔出了兩丈多遠,不知是死是活,竟不動了。
嚴爭鳴不依不饒地追了過去,卞旭終於被迫出手,轉手結印,放出一塊玉牌,擋在了楊德成面前。
劍氣撞在玉牌一角上,將那玉牌撞出了一道裂痕,嚴爭鳴面帶冷笑側頭看了一眼玄武堂主,周身劍影突然隨著他一同轉向,山呼海嘯地朝那三十六道困龍鎖砸了過去。
「住手!」這一回,卞旭,白虎山莊長老乃至於程潛幾乎是異口同聲。
可誰也擋不住這劍修的一意孤行。
元神劍與困龍鎖撞在一起,困龍鎖中彷彿有龍吟長啼不去,大殿碩果僅存的屋頂頓時瓦片紛飛,在場這些個個拿出來也敢稱一方大能的修士們紛紛抱頭鼠竄。
困龍鎖歷經無數年風霜,被無數大能用真元澆灌過,飲過無數魔修的血,早已經自成精魄,一方厚重如山,一方睥睨無當,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嚴爭鳴嘴角開始浸出細細的血跡,他眼中方才褪去的暗紅再次被困龍鎖激了出來,轉眼間,第二劍已經成型,再次向困龍鎖當空斬下。
或許當年扶搖山上好吃懶做的小少爺之所以能以劍入道,就是因為他骨子裡的這種凜冽——某一時某一刻,將天地人神全都不放在眼裡。
他一方面尋找著開封山令的鑰匙與密語,另一方面卻又無時無刻地試圖對抗他們自家門派列祖列宗留在掌門印里的神識。
他縱然怕臟怕累怕麻煩,卻從未被真正的畏懼嚇得裹足不前過。
困龍鎖憤怒地咆哮著,鎖仙台瑟瑟發抖。
白虎山莊長老轉頭沖著卞旭大吼,話音都變了調:「這劍修已入劍神域,哪個會專程殺你那不成器的龜兒子?日你個仙人板板的,還不打開鎖仙台!」
卞旭承認他說得沒錯,可饒是他真想打開鎖仙台,此時也是有心無力——以他的修為,與嚴爭鳴自可一戰,可這時候闖入狂暴的劍風中,鬧不好要落個兩敗俱傷。
就在這時,鎖仙台上的程潛忽然一矮身跪了下來:「師兄,我求你住手吧!」
他這一跪,嚴爭鳴本來漠然的眼珠里忽然有光華一閃,原本長虹落日般的劍氣已經成了型,隨著他一滯,竟然停在了空中。
程潛:「你不想活了么?」
在眾人的鴉雀無聲中,那漫天劍氣終於緩緩散開,化成一縷清風,退入嚴爭鳴佩劍之中。
嚴爭鳴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打開困龍鎖。」
在場眾修士們互相看了看,白虎山莊的長老忙率先上前一步,說道:「我這裡有一把鑰匙。」
三十六道困龍鎖分別由三十六名受邀而來的修士保管,有他這樣一帶頭,其他人立刻紛紛效仿,就連卞旭都在遲疑了片刻後,不情不願地抬手喚出一把鑰匙,丟給身邊一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