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嘆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石芥子,只見水坑鳥正好奇地停在程潛肩頭,兩人正一起研究天衍處的捲軸,暫時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他低下頭,微微閉了眼,好像極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樑。
嚴爭鳴自小眉清目秀,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這一閉眼卻又不像了,像個石雕。
山間溪流在春天簌簌而下,兩岸花草芬芳盡入氤氳。
入了秋,水便落下去,石頭卻露出了形跡。
李筠問道:「心魔谷里小潛跟你說什麼了?」
嚴爭鳴的神色微微飄移了一下。
「哎喲,」李筠立刻會意,他用一種又猥瑣又露骨的目光上下荼毒了嚴爭鳴一圈,「掌門師兄啊,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真是一輩子沒走過運,偶爾得償所願一次,看把你美得……」
李筠話音一頓,思索了片刻,很快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最準確的說法:「……屁滾尿流的。」
嚴爭鳴:「……」
作為一個潔癖,嚴爭鳴可以容忍李筠的種種不是東西,但絕不能容忍這癟三將自己與這種不雅辭彙聯繫起來,一時間,嚴爭鳴感覺跟此人說話都要髒了舌頭,於是打算直接動粗。
「慢!」李筠抬起一隻手遮住自己的腦袋,隨即他左搖右晃地將那張沾著新墨的紙條折起來,細細緻致地收好揣進懷裡,完事他還深吸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得到了一張保命符。
李筠哼哼道:「打我?你要考慮清楚啊掌門師兄,你的把柄可還在我手上呢,以後要記得,千萬對師弟我好一點,否則一不小心,驚嚇了師弟脆弱的心,哎呀,這紙條指不定就露到小潛那了呢!」
這種師弟,留他何用?
嚴爭鳴內心猙獰地想道:「不如養肥一點,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
這兩人的暗潮洶湧,程潛一概不知道,他從相見裝作不相識的赭石手裡接過捲軸,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
赭石雖然通過種種渠道,得知程潛死而復生,這麼長時間以來卻也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他將兩個捲軸雙手奉上,沉默地多看了程潛片刻,背對著旁人的眼圈倏地一紅,隨即,赭石後退一步,拱手彎腰深施一禮,再抬起頭來時,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木然。
因為嚴爭鳴小時候格外不好伺候,這許多道童中,赭石也格外細心,程潛記得他不多話,也不像雪青那麼親切,做什麼事都工工整整的,沒多少存在感。多年來,他連模樣也沒怎麼變過,好像昨天還無可奈何地跟在大師兄身後倒茶擦板凳,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程潛不動聲色地將赭石塞進他手中的東西收進袖子里,保持著他一貫不近人情的神色將其中一個捲軸打開,那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碩大的除魔印。
天衍處送出了兩個捲軸,也就是說扶搖派要出兩個人。
程潛艱難地表演了一個冷笑,對赭石說道:「貴派吳大人算計起人來,還真是事無巨細,一條漏網之魚也不留。」
這時,只聽不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鼓聲,那太陰山腳下,一道人為的屏障驀地升起,好似憑空拔起了一座山。
十方陣!
那吳長天揚聲道:「收到除魔印的道友,請稍作休息,今夜子時入陣!唐先生,請來這邊。」
程潛和水坑回到石芥子里的時候,嚴爭鳴跟李筠已經各自裝好了一張若無其事臉。
一見程潛回來,嚴爭鳴主動招呼道:「小潛,過來這裡。」
程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懷疑他幹了什麼虧心事——不然怎麼剛才還哄不順溜,這會又主動示好了呢?
好在眼下不是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時候,程潛沒追究。
赭石塞給他的是兩枚扳指,李筠接過來,順著邊緣摸了一遍,很快發現了內里玄機,輕輕一掰,那扳指便從中間打開了。
此物設計精巧,翻轉過來後,內壁鑲著一面小鏡子。
李筠哈了口氣,隨即用手一抹,便見那鏡子自己放了光,內里似乎還有陰影閃過,他忙找出一張宣紙,讓那鏡面的光剛好落在白紙上,一行字跡便在光中跳動著躍然紙面:「有人動了手腳……」
那上面的字閃一行消失一行,連起來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我清點布陣靈石時發現與十方陣正常消耗對不上,莫名少了很多,查不出是誰,周圍也並無其他陣法痕迹,動手腳之人不會貪圖那些破的靈石,他要麼是偷偷修改了十方陣,要麼就是在附近布了其他陣,只是我修為低微,無法察覺,此人手段之隱秘生平僅見。另,魘行人九聖中有吳長天的人,但不知道是誰。扳指上有秘鏡,進入陣中後將其掰開,便能在秘鏡中看到陣外情景,倉促叮囑,多有遺漏,千萬小心。」
十方陣是雙方共同布下的,天衍處總不可能將所有魔修都收買,雙方都互相盯著,後來又有唐軫這個公證人驗過,在十方陣中做手腳的餘地實在不多。
「那麼就是陣外還有陣的可能性大些……」李筠皺皺眉,說道,「可是很奇怪,要是最後贏的是正道,陣外陣不就沒用了么?如果贏的是魔修他們,那麼陣外陣一旦向他們出手,天衍處便違背了血誓,違背血誓之人,必遭誓言十倍反噬,他們這豈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萬?除非……這陣外陣根本不是沖魔修來的。」
不是沖魔修,當然就是沖另一方。
嚴爭鳴用舊扇子輕輕敲打著白紙邊緣,說道:「將一群殺紅眼的修士扔進同一個陣中,讓他們你死我活,最後贏的那個人出來,再兜頭被陣外陣扣在裡面,我感覺此事聽來耳熟。」
水坑問道:「是什麼呀?」
嚴爭鳴:「像養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