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訝異地看了妖后一眼,又看了看水坑,完全沒看出這做鄉下柴雞打扮的小師妹竟是妖后親生的。
妖王與妖后後面還有另一個人,似乎是來做客或是觀禮的,頗為事不關己地站在一邊。
程潛吃了一驚,低聲問道:「那是師祖嗎?」
鳥妖看了童如一眼,比划了一個畢恭畢敬的姿勢。
幻影中最前面是一個老頭,也不知他活了多大年紀,臉上的皺紋活能夾死蒼蠅,畫著花花綠綠的油彩,一雙皮包骨的手裡捧著幾片舊龜甲,神神叨叨地跪在地上,閉目半晌,他彷彿聽夠了天音似的睜開眼,臉上滿是頹敗神色,嘆了口氣,隨即口吐人言道:「上諭人間將有劫,降下天妖,天妖應劫而生,浴血出世,必奪妖王之力,大亂。」
妖王聽了,臉色難看得要命,問道:「天妖何在?」
那老頭張開烏鴉嘴,說道:「誕於妖后腹中。」
這話說完,那老頭便渾身抽搐,倒在地上死了,真的原地化成了一隻大烏鴉,將自己活活說死了。
他兩腿一蹬,一了百了,沒有狗屁事,卻釀成了一場大禍。
眼前幻影一閃,只見那妖王手中持劍,劍下有個小孩子,死了。
小孩也就是凡人兒童五六歲的模樣,眉宇間與妖王還有幾分像。
這場景不必解釋,眾人都看明白了——老烏鴉只說有天妖,並且天妖是妖后生的,沒說是已經生下來的還是未來的,妖王以為此劫應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聽說天妖會奪取他的法力,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義」滅了親。
妖后闖進來,見了此情此景,當場翻臉與妖王玩了命,可惜未能戰勝妖王,負傷離谷,臨走時,只有一隻巴掌大的小灰鳥跟著她。
鳥妖指著落在妖后身後那灰頭土臉的扁毛畜生,羞澀地介紹道:「我。」
沒人理他,誰都不關心一隻丑家雀。
接著,幻影再次一轉,只見妖后換下了她那身累贅的裝束,只做尋常女子打扮,匆忙地帶人上了扶搖山。
她帶著一個樣子有些木訥的年輕姑娘和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都是熟人——女的是唐晚秋,受傷的正是唐軫。
唐軫自胸口往下戳著一根巨大的獠牙,半邊身體已經焦黑一片,卻依然能看出清秀溫文的眉目來。
韓淵疑惑道:「這是哪段舊事?」
程潛道:「唐軫說過,他年輕時曾與師妹唐晚秋在外遊歷時遇險,正是師祖施救,應該就是這時候。」
程潛話音沒落,只見幻影中的扶搖山門口,一個正挽著褲腿幹什麼活青年抬起頭來,一見此人,程潛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滯,整個人呆住了。
師父……
韓木椿還是畫像上的模樣,氣質卻已經有了後來老黃鼠狼的猥瑣雛形,弔兒郎當地將手上的鋤頭往肩上一扛,遠遠地見了妖后,此人口中也沒個尊稱,直呼其名道:「紅雲,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說話間,韓木椿目光略一掃唐軫與唐晚秋,唐晚秋與他目光相接時,竟微微一愣之後不自在地低下了頭,沒敢吭聲。
妖后道:「他因為我被檮杌所傷,你師父呢?快點,我要找他救命。」
「凶獸檮杌?」韓木椿面色微微一正,隨即將剛才在地里刨東西的鋤頭往空中一拋,毫不挑剔地踩著此物飛上了天,口中道,「跟我來。」
程潛貪婪地看著韓木椿,哪怕是御物飛行,他那一邊高一邊低、沾滿了泥巴的褲腿也看不出有任何仙人氣質。
可他依然看不夠。
直到這一行人再也看不見了,程潛才有些落寞地別開視線。
鳥妖比比劃劃地指了指唐軫住過的院子,好似是充滿崇拜之意地抬起拳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韓淵猜測道:「你們王后被妖王所傷,離開妖谷,半路上遇到了凶獸檮杌,啊,我知道了,妖獸一族,強者為尊,強者吞噬弱者都是常事,凶獸見她修為受損,想要趁火打劫,是不是?」
程潛回過神來:「所以唐軫那次所謂受傷,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為了救人——救妖后嗎?」
鳥妖又使勁點了點頭。他抬起兩隻鳥爪子,不熟練地將其化為人手,掰扯著兩隻微微有些變形的拇指,往一起點了點。
韓淵在旁邊懶洋洋地接話道:「這個我看明白了,他們倆養傷養著就勾搭到了一起……」
程潛瞥了他一眼——閉嘴。
韓淵一回頭看見水坑呆愣愣的神色,翻了個白眼,默默地將自己那不甚尊重的話咽了回去。
唐軫那時還沒有被捲入噬魂燈中,身上沒有那種繚繞著倦怠的死氣,他有一雙安靜如春水的眼睛,縱然當時修為還不高,但博聞強識,謙謙君子,即便是人,也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何況是個沒見過什麼像樣男人的妖。
扶搖山地廣人稀,掌門童如神出鬼沒,十天半月不見蹤影,韓木椿不務正業,成日與花鳥魚蟲相伴,除非唐晚秋主動去找他,否則也不怎麼露面。唯有掛名弟子蔣鵬會偶爾出現一次送些丹藥……沒人打擾,正是暗生情愫的好地方。
此事發生得十分順理成章。
妖族帝後有殺子之仇,基本算是決裂,妖后另尋良人,這本也無可厚非,但要命的是,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恰恰是這個孩子應了老烏鴉預言的劫。
天妖生而不祥,妖后剛一懷胎便引來了天劫,十幾道柱子粗的大雷追著她劈,乃至於驚動了童如。
童如冷眼旁觀了片刻,終於還是沒忍心,出手保下了她。好在天妖沒生,無功無業,引來的天劫並沒有一定要將她們母子置於死地。
此後,唐軫決定離開扶搖山,為了妖后母子,出發去尋找傳說中的大雪山金蓮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