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越過一望無際的草原,便進入終年不化的冰原,冰原又叫做「極北」,有玄武堂坐鎮,而極北再往北,便是萬里無人的高山與深淵,谷底深處有天池北冥之海,盡頭飄著終年不化的大雪山。
大雪山居無定所,並不見得每次都在一個地方,因此又叫做「大雪山秘境」,種種傳說神乎其神。
大雪山秘境與心魔谷不悔台、亡靈之地的忘憂谷並稱人間三大不可抵達之地。
據說大雪山之心生有金蓮,只開花,平時不長葉子,只有花凋謝的一瞬間,雪山崩潰重新凝結時,根部能生出一片拇指長的葉子。
那片葉子能抵達大道源頭,化去世間所有罪業。
唐軫異想天開,要去尋找那片金蓮葉,給他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的孩子渡劫。
童如親自將唐軫送到扶搖山腳下,說道:「金蓮葉自古只是傳說,我昨天翻遍九層經樓,沒見它有隻言片語的真實記錄,誰都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大雪山秘境里兇險萬分,我都不見得能全身而退,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唐軫沖他深施一禮,說道:「前輩,我相信事在人為。」
尚且年輕的唐軫臉上並沒有後來那麼多的疲憊與憂慮,他顯得堅定異常,與童如告別後飄然而去。
幻影到此終結,鳥妖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再……再也沒回來。」
韓淵道:「小師妹在蛋里待了一百多年,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唐軫的時候,他說自己是百年前被吸進噬魂燈中的鬼影,算起來也應該是那時候的事。」
唐軫再也沒回來過,之後唐晚秋也自行告辭離開。
妖后幾次三番想殺了腹中胎兒,可惜最終沒能下手,躲過天劫後,她離開扶搖山,回到妖谷,獨自上了臨仙台——後面的事,他們就都知道了。
若她當時肯帶著唐軫留給她的傀儡符上臨仙台,說不定也不至於喪命。
可惜沒捨得。
百年後風雲變幻,扶搖派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帶著北冥君童如的一魂闖了進去,將天妖在染血之前帶了出來。
程潛暗嘆了一口氣,心道,人都不在了,留著東西有什麼用?
童如後來冒天下之大不韙,登上不悔台,與天爭命,是不是多少也受了唐軫那一句「事在人為」的影響呢?
回想起來,那一次南疆途中,正在尋找冰心火途中的唐軫突然停留,他是被彤鶴化妖骨的動靜吸引來的嗎?
十方陣前群魔亂舞,唐軫一個一直耍嘴皮子的人突然出手杠上玄黃,是不是也是因為玄黃斬向水坑的長戟?
可他既然心知肚明,百年前已經逃離噬魂燈,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肯露面?
他在扶搖山莊、乃至於扶搖山全部逗留借宿過,水坑甚至毫無戒心地向他吐露過自己的身世,他為什麼一直不肯言明,甚至聽了她的抱怨,連臉色都不肯變上一變?
他又為什麼要在鳥妖認出了他之後便匆忙離開?
如果不是這鳥妖身上帶著他多年前親手下刀刻的傀儡符,他是不是真要像程潛說的那樣,殺了這鳥妖滅口?
水坑突然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平生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或許不該生出來。
程潛一橫劍拍開企圖跟上去的鳥妖,沖韓淵使了個眼色:「你去看看她。」
韓淵皺眉道:「那你要幹什麼去?」
「去追查噬魂燈。」程潛一抬手,客房門口的一盞長明燈便落在了他手裡,「以唐軫的性格,他當時不大會在半途逗留,應該就是在大雪山附近、或者乾脆是大雪山秘境中被捲入了噬魂燈,我要去看看……對了,你上次告訴我,蔣鵬之所以入鬼道,是因為天衍處?」
韓淵:「魘行人的消息來源……」
「不見得是真的。」程潛道,「那日三王爺口中細數天下大能,連天衍掌門在他眼裡都『資質不夠』,我總覺得此事天衍處雖然不是干不出來,但以蔣鵬的修為身份,當時不一定能入他們的眼。」
韓淵一挑眉:「你對唐軫有懷疑,因為什麼?」
程潛臉上微微露出一點難色,沒吭聲——他不敢確定如今的噬魂燈是否和唐軫有關係,那麼但凡有一點可能,唐軫是無辜的,他就不可能將自己的懷疑訴諸於口。
唐軫畢竟是他的朋友。
「哦,我懂了,義氣,」韓淵頗為嘲諷地笑了一下,隨即道,「你打算招呼也不打一聲,自己去?」
程潛:「嗯。」
韓淵挑挑眉:「不告訴大師兄?」
程潛道:「他啰嗦得很。」
「哦,是嗎?」韓淵故意拖長了聲音,說道,「你敢玩一手不告而別?」
程潛面色僵了僵,沒吭聲。
韓淵揶揄道:「小師兄,你夠有種的。」
程潛沉默良久,無奈地慫了:「……我不敢。」
韓淵沒料到他竟坦然承認,呆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去看看水坑,你快去掌門師兄屋裡跪洗腳盆吧。」
程潛心事重重地回了清安居,見院後竹林徹底變成了一片禿瓢。
他非但沒想替那片竹海討回公道,反而覺得有點慶幸,盼著大師兄的氣都撒光了,一會能溫和些。
就在他磨磨蹭蹭地走進清安居,還沒想出怎樣措辭時,嚴爭鳴已經從他微微躲閃的目光中看出了不對勁,疑惑道:「你幹什麼去了?」
程潛猶豫良久,將此事簡略地說了一下:「我打算去一趟大雪山。」
嚴爭鳴聽了也不知是喜是怒,半晌沒吭聲。
程潛心裡咯噔一下,心道:「完了,禿毛竹林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