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枯木逢春一招,說的是天道為萬物留了一線生機,有了這一,便能生二,二隨即生三,後有三生萬物。」
縱然程潛說不出,但劍意中的鬱結與凝滯是騙不了人的,尤其騙不了劍修。
嚴爭鳴一時有些嚴厲地看著他:「可為什麼你的劍里只有絕地肅殺之意,你方才在想什麼?」
程潛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嚴爭鳴神色凝重,突然,他一把握住了程潛拿著霜刃的手,低聲道:「看著。」
陌生的劍氣透過兩人雙手交疊處湧入了霜刃中,嚴爭鳴截然不同的真元一剎那將那凶劍上終年不化的薄霜消磨殆盡,露出原本鋥亮的劍身來。
接著,綿長的劍氣從霜刃中翻滾而出,轉著圈地攪動起兩人面前的海水,霜刃「嗡」一聲巨震,原本凝滯不動的北冥之水中瞬間綻開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先是一線,而後原地炸開,向四面八方輻射而去。
周遭的海水不斷地被攪動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地跟著沸騰起來,這無中生有的一團枯木之花彷彿自縫隙中而生,生命力極強,轉眼便瀰漫到了一方海域。
下一刻,整個北冥海下失去的浮力重新凝聚,兩人很快停止了下沉。
嚴爭鳴卻沒有鬆開程潛握劍的手,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道:「這才是枯木逢春,還要我再替師父教你一遍嗎?再給我半死不活地鑽牛角尖,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程潛沒來得及承認錯誤,叫道:「當心!」
只聽一聲巨響,被攪動的海水驚天動地地奔涌而來,彷彿要將兩個人活活壓死在其中,危機之下,程潛眉宇間的少氣無力終於散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將護體真元外放開,即便這樣,兩人仍然被撞了個七葷八素。
他們倆以一種十分不正常的速度上浮,越來越快,周遭的海水已經混亂成一團,一時間誰都沒敢睜眼。
也不知在水中「飛」了多久,突然,兩人周身驀地輕了起來,「嗡」一聲尖鳴過後,程潛和嚴爭鳴隨著一道劍氣筆直地刺破北冥海面,脫水而出。
嚴爭鳴吃夠了北冥之海的苦,一逃脫出來,當即劈手取出木劍,絲毫不敢在這片邪門的海域上逗留,拉著程潛,一道閃電似的飛了出去:「走!先離開這!」
海面上因為大雪山秘境而被墊高的深淵與海水牆已經被炸平了,兩人再不敢像來時一樣悠閑地坐船,御劍一口氣飛離了上千里。
程潛才終於找到機會開口道:「還是等了結了這事,你再收拾我吧——你說唐軫會立刻去找韓淵嗎?」
嚴爭鳴:「剛進大雪山秘境的時候,我就感覺臨走時給李筠留下的元神劍被觸動了,你也知道李筠那個人,不死到臨頭,他絕不會碰這些保命的東西……離開這片海,我大概能感覺到那把元神劍的方向,要不然跟我去找找?」
經過這樣一番刺激,程潛好像他當年剛離開冰潭一樣,終於緩緩地找回了他失去的活氣。
「那得找到猴年馬月去?」程潛說道,「你又不能像唐軫一樣,只要有鬼影,他的元神能隨時從天涯流竄到海角,等我們御劍趕過去,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再說殺一堆鬼影,他還能再造出新的來,沒用。」
嚴爭鳴:「你的意思是我們釜底抽薪,直接去找他的本體噬魂燈?那你有頭緒嗎?」
程潛:「在想,別催。」
「等等,小心!」嚴爭鳴突然毫無預兆地讓木劍在空中打了個急轉,一抬手撈過程潛的肩,霜刃一聲尖鳴,兩人同時停了下來。
程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距離他們不遠處飄著一個灰撲撲的鬼影,鬼影手中捧著一團乳白色的光暈,正懸在空中等著他們。
嚴爭鳴:「那是唐軫的鬼影嗎?等在這,難道是想替他主人觀察觀察我們倆死了沒死?」
程潛沒吭聲,循著那光暈御劍上前。
嚴爭鳴忙追上去:「慢點慢點,這些鬼影自爆不比普通修士自爆元神便宜多少……咦,怎麼是他?」
程潛神色凝重:「六郎?」
這鬼影居然是那一直跟在唐軫身邊的少年六郎!
當年六郎被蔣鵬附身將死,程潛用自己的真元將他三魂七魄釘在了肉身里,並託付年大大將六郎帶去給精通魂魄之道的唐軫救命。
唐軫給了他一條苟延殘喘的命,六郎感念其救命之恩,一直鞍前馬後地跟在唐軫身邊,兢兢業業地伺候他,做他的道童,哪怕他其實有機會像年大大一樣留在扶搖山——
嚴爭鳴失聲道:「這小孩不就是……唐軫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程潛伸手扯下自己身上一塊碎布料,以霜刃為刀,三兩下勾勒了一塊精準的清心符,抬手拍在了鬼影六郎的胸口。
這清心符與百年前程潛那張誤打誤撞的半成品不可同日而語,一沒入六郎的身體,六郎的眼神頓時就清明了起來,連臉上的灰氣都褪了不少,他好似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定定地注視了程潛片刻:「程前輩。」
程潛飛快地說道:「唐軫連你都不放過嗎?你知道噬魂燈在什麼地方嗎?你的魂魄應該還沒有被完全煉化,要是快點帶我們去,說不定還能自由,來得及……」
六郎微微地笑起來:「前輩,來不及了。」
他雙手捧起手中的光,那團白光倦鳥歸巢似的飛向程潛,還沒到近前,程潛就感覺出來了,這是他當年打進六郎身上的真元。
六郎道:「全仗前輩釘在我魂魄上的釘子,我才能逃出來,就是它將我引到此地,我怕等不到你,好在老天垂憐,總算讓我撐到現在,將它物歸原主。」
那真元徑直沒入程潛的手心,同時,六郎魂魄也變暗變淺,看起來好像即將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