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卡塞爾莊園
兩輛漆黑的四輪馬車馳入莊園,等待在裡面的人急忙迎了上去。從馬車裡鑽出來的的是梅涅克,等待的是一對穿白衣的醫生和護士。
醫生和護士對於梅涅克沒有絲毫興趣,就像一群見了蛋糕的蒼蠅,直撲第二輛馬車抬下來的箱子。梅涅克登上台階,很在那裡等候的三位紳士一一握手。三位紳士年級都很大,為首的白髮蒼蒼,拄著拐杖,因為站的太久了,呼呼地喘著粗氣,可是三個人看到那件來自東方的貨物時,眼裡透出堪比汽燈的光芒來。
路山彥跟在梅涅克之後走上台階,把交易記錄遞了過去,「交易記錄編號19010666,驗明是正貨,對方交付了貨物,但沒有收錢。」
「為什麼?」為首的紳士問。
「他們認為那個是被詛咒的不祥之物,急於扔掉它。」路山彥說。
「他們的直覺是正確的,但他們一個直接把他推到印度洋去。」另一個瘦高的紳士說。
「不必在意這些,我不在乎什麼不祥之物,我很高興,我從未想過在我一生里還能有機會看到一件人形的中古級標本!」
「可惜不是活體。」梅涅克說。
「活體可不會老老實實趴在你手術台上。」為首的紳士說,「對於這件標本的解剖將給我們帶來前所未有的詳盡資料,那將是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鑰匙…或許是毀滅另一個世界的武器。」
梅涅克從未見過這三位紳士如此激動,作為秘黨總級別最高的長老,他們始終把自己的衝動隱藏在淡淡的煙草香味和平靜的聲調下。為首的是馬耶可勛爵,瘦高的像竹子的是夏洛子爵,而始終叼著玳瑁煙斗的則是德意志銀行的副行長甘貝特侯爵。他們三人無一例外從事金融業,持有這個國家近乎一半的財富,這也是梅涅克用於購買古物的巨額財富來源。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工作?」漢堡是著名的外科大夫莫德勒走了過來,搓著雙手,「這太讓人激動了,會是以學術上的奇蹟。」
三位長老之間互相對視。最後是甘貝特侯爵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不,我親愛的大夫,不是醫學歷的奇蹟二十全世界的奇蹟….現在就開始解剖吧,不要耽誤時間,解剖完畢立刻轉移標本。」他抬頭看著天空里翻滾的烏雲,「我知道這是解決非只有我們知曉這個秘密,這樣重要的標本,會像剛出爐的乳酪蛋糕那樣吸引蒼蠅。」
「我能被委以這項工作,覺得很榮幸,太感謝了。」莫德勒向著箱子奔去。
「我去充當莫德勒大夫的助手,應該由我們的人在旁邊,免得發生什麼意外。」昂熱徵詢梅涅克的意見。
「別緊張,他死了幾千年了,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已經完全透水。」梅涅克說。
「昂熱的顧慮是正常的,」馬耶客勛爵說,「永遠不要用我們的邏輯思考他們的事…因為他們不是人啊。」
昂熱點點頭,轉手跟上莫德勒的腳步,大夫和護士們簇擁那個箱子進入卡塞爾的家的酒窖。
「梅涅克,做好警戒的工作,讓你的人都打起精神,不允許任何人在這是侵入酒窖,決不允許!」馬耶克勛爵下令。
「當然!」梅涅克信誓旦旦。「那裡藏有我父親珍藏三十多年的波爾多葡萄酒,就快到可以享用的時候了。
「梅涅克,不說點笑話你會死么?」夏洛子爵無奈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作為出生就決定命運的密黨新領袖,梅涅克應該是取代三長老的人,但顯然他太愛玩也太能玩了,覺得什麼事只要花百分之八十的力氣就足夠了,常常會用「這是不同時代」來嘲弄他的長輩們。
「不會,之會很無聊。」梅涅克按住嘴,低下頭,金色的眼睛在茶色鏡片後翻起來看著三位長老。
「山彥,能幫幫梅涅克,我們現在需要個穩重點的人。
「馬耶克,不相親眼看見那偉大的場面么?」甘貝特,在後面問。
「你覺得我們這三顆老得快要停跳的心臟能經受這樣的刺激么?你的心跳會因為激動而每分鐘跳200下,腎下腺素全素分泌,大夫們還沒有完成解剖,就得回頭救我們老命了。」馬耶客勛爵聳聳。
馬耶克勛爵聳聳肩,回身拍拍老友的肩膀,「相信我的判斷,等著昂熱把消息帶給我們吧,我們這些老東西應該按照老東西的做事風格,去樓上好好喝一杯英國茶。」
夏洛子爵踏上樓梯之前回頭看了梅涅克一眼,「注意安全她們的侍從千百年來始終在尋找主人.」
「『死侍』?『不死徒』?他們過時了。」梅涅克露出自信的笑容來,像是個有絕對把握拿下板球冠軍的大學男孩,「現在是科技時代了,他們如果敢來,迎接他們的將會是槍林彈雨,」
他閃開一步,讓夏洛子爵看清他的背後,他的夥伴們正把調試好的銀汞劑淋在子彈上,這些人用的子彈與眾不同,表面有精密複雜的蝕刻花紋,帶有濃烈的犍陀羅風格。金屬液體滲入花紋中,隱隱地發出藍色的熒光,而後熄滅,彷彿一頭野獸在悠長的呼吸後進入假死的狀態。兩支散彈銃則用含有銀沙的彈藥填充,梅涅克的夥伴做這些活時的手腳麻利,遠勝於僱傭軍。
「溶解在汞中的銀離子對它們是種劇毒,這一點他們和吸血鬼沒兩樣。」梅涅克微笑「銀沙也會照成暫時無法恢復的創傷,不死徒們無法穿越我們的彈幕。」
「你有機會拿你不死徒的標本試驗過你這套東西嗎?」
「沒有」梅涅克聳聳肩,「他們幾百年不出現了,但我是根據科學的分析,得到理論上的可行方案我查了很多資料對他們的血液樣本進行過化學分析」他覺得有點局促,在夏洛子爵貓一樣深的綠瞳之下,他像是個在做畢業答辯的學生。
「一個屬於你們年輕人的時代?」夏洛子爵漫不經心的問。
梅涅克意識到自己必須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了,儘管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迴避。夏洛子爵貓一樣的瞳子里藏著刀鋒,他決不是一個只懂金融的昏聵的老傢伙,在他風華正茂的時代,他特曾高舉著燧發衝鋒槍在前,以一頭銀髮為標誌,被密黨同伴們稱為「銀翼」。
但是最勇敢的人也會衰老,就像夏洛子爵引以為豪的燧發槍退出了歷史舞台,科學的時代已經降臨,岳陽輪船穿行在地球的每一片海域,把地球變的更小,人類卻越發的強大。他們即將有能力終結這個從太古時代開始的噩夢了,梅涅克充滿信心,雖然他知道這些話出口不免會傷害對面那個老人的心。
梅涅克迎上了夏洛子爵的目光,「那會是一個屬於整個人類的時代但是不可否認,我們離這個時代越來越近了。」
細雨沙沙的落在條石地面上,夏洛子爵摘下嘴邊的玳瑁煙斗,默默地看著梅涅克身後的陰影們,包括路山彥,加上離開的昂熱,一共六個人。那是通過梅涅克加入秘黨的全新的一代,一張張臉和夏洛子爵年輕時的面孔一樣堅毅,眼神卻更加的冷厲。他們有著超越前一輩的勇氣和信心,但他們能夠改變這場延續了數千年的戰爭嗎?
夏洛子爵無法給自己找到答案,但是他明白新的時代確實即將到來了,當越洋輪船從現在屬於中國的西夏「統萬城」遺迹為他帶來了這具標本,他意識到那些蒸汽機,鋼鐵輪,馬克沁重機槍和新型加農炮將改變整個時代,也許人類真的會強到終結那場戰爭的地步?
他笑了笑,拍了拍梅涅克的肩膀,「你真是個又年輕又狂妄的傢伙但我滿意與你的回答,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信心,否則這場戰爭不可能結束。我年輕的時候和你說過一樣的話,可我說錯了,當時站在我背後的人很多都死了,只剩下我們三個。但我們從未後悔我們所說的一切,我們曾竭盡全力!」
他轉身緩緩走上樓梯「我要去享受我的英國茶了,這是一個老人面對時代變化的方式.」
腳步聲沿著盤旋而上的樓梯漸漸遠去,梅涅克望著漆黑的夜空,緩緩的呼出一口氣。
「有必要這麼說嗎?會讓老人們傷心的吧?」路山彥輕聲道。
「人老了,是需要別人來告訴他們的.」梅涅克說「其實他們都是很開朗的老人,會給我們機會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說起來我們想做的到底是什麼?」路山彥笑了。
「當然是走遍世界,殺死每一條惡龍了!每個有為青年都會為這個目標熱血沸騰的吧?」梅涅克恢復了他不安分的本性,邊說邊笑,戴著黑手套的手強有力的豎起了拇指。
「你是認真的嗎?」路山彥笑著問。
梅涅克點點頭,把手套摘掉,把手在細雨中高高舉起。
他的夥伴,秘黨的新一代精銳「獅心會」的成員基本都在這裡了,一群無畏的年輕人。他們笑了起來,彼此傳遞著眼神,而後不約而同的把皮手套摘掉,他們右手食指上帶著一摸一樣的古銀戒指,在黑暗中閃著森然的冷光。梅涅克擦著他們的肩膀走過,和他們一個個在空中用力擊掌,年輕人有力的掌擊震碎了雨水,也震碎了黑暗中的寂靜,也想要震碎一個漸漸老去的時代。
「尊敬的中國大人,我也有幸和你擊掌嗎?龍可是貴國皇帝的象徵啊!」梅涅克最後停在路山彥面前。
「我是有志於推翻帝制的新派任務啊。」路山彥笑。
「聽起來我爺爺的爺爺是個革命黨!」路明非來了來了精神。
「是啊,路山彥一直覺得他應該是葬送大清帝國的人,」校長淡淡的說「以他的才華本來是有機會的。」
卡塞爾莊園的酒窖里,濃郁的酒香和橡木香在酒窖中悄無聲息的流淌。護士們用一片白色布簾隔出了一片空間,布簾的正中央是那具黑色的棺材,莫德勒大夫的助手打開了一隻扁平的木製手提箱,露出裡面整齊的手術工具,刀鋒在煤氣燈的燈光下反射著銳光。昂熱套上一件白色的醫袍,站在莫德勒大夫身後。
「開始嗎?」昂熱問。
莫德勒大夫點了點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的舉高雙手,助理為他套上雙層橡膠手套。
昂熱再次掏出那柄折刀,在旁邊的銀汞奇盆里微微浸了一下,然後把到分探入了棺材頂蓋和側壁之間的接縫。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路山彥手中那柄折刀上。昂熱緩慢而無聲的發力,刀刃沿著接縫前進,一枚又一枚半尺長的棺釘在折刀刃口上被折斷,密封已久的古棺露出了漆黑的窄縫,積累了上千年的青色氣體帶著尖厲的銳聲噴出,大夫們和護士們不約而同的閃避。、
「抽風機!」昂熱淡淡的說。
酒窖口的男護士猛踩著飛輪,驅動梅涅克研製的人力抽風機,通過一根出粗大的橡膠管把那種成分不明的氣體抽到外面去。昂熱不得不說在機械上梅涅克堪稱天才,那些青色的氣體彷彿危險的蛇群,剛要在空氣中游散開,就被抽風機強力的管道抽了過去,沒人知道這些封存了千年以上的氣體是什麼,也許是屍體腐爛產生的,也許根本就是封棺時注入作為保護的。
折刀圍著棺壁平穩的移動,昂熱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小夥子,你可真有把力氣。」莫德勒大夫隔著口罩讚揚。
從臉上看去,昂熱這個劍橋博士的臉上還帶者些孩子氣,但他此刻顯示出常人不敢想像的「靜力」,硬生生把當初需要好幾個成年男子才能釘好的棺材拆開了。這具棺材壁厚達半尺的硬木古棺經歷過上千年之後,質地變得像是大理石一樣堅硬,但是在昂熱手中像是運輸長絨棉一樣薄脆。
一名男護士把一盞煤氣燈提高到莫德勒的頭頂照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揭開棺蓋的一刻是揭開另一世界大門的一刻,面對這具腐朽的棺木,這些受過嚴格科學培訓的醫生和護士感覺到都是一種絕大的幸福感。昂熱面無表情,折刀在他手中一旋,刀刃回收,悄無聲息的沒入他的袖口中。他調整了單片眼睛的位置,點了點頭,兩名護士穩穩的把棺蓋抬起,向著旁邊平移開去。
「天吶,只是醫學史上的奇蹟!」莫德勒按著胸口,發出由衷的感嘆,如果不是後面有護士扶了他一下,他幾乎要幸福的倒栽在地。
莫德勒畢業於慕尼黑大學,在大學博物館裡見過來自世界各地的古屍標本,儘管號稱保存的最好,但沒有一個和不變形,要麼是頭骨歪曲眼睛暴突,要麼四肢腫大撐破了葬服,所謂「面容安詳面露微笑」的古屍,多半是嘴唇皺縮露出了殘破的牙床,除了讓人讚歎古人的保存技術,絕不能讓人有什麼美好的感覺。但眼前這具完全不一樣,他是一個沉睡的中國男孩,皮膚柔軟,烏髮溫潤,輕輕閉合的眼睛上一根根睫毛都沒有脫落。但他確實又已經死了,乾枯的身體帶有明顯的脫水痕迹,全身肌肉萎縮,皮膚受浸在骨骼上,像是沙漠上死去的動物在乾燥的空氣中存放了幾十年的樣子。男孩穿著一件白色的絲長袍,像是當時漢人的儒家衣冠,綉滿了龍、鳳、孔雀、寶相花和瓔珞的隱紋,外面套著織金錦的窄袖襖,頭頂剃禿,周圍留一圈頭髮,恰恰是党項人當時的髮式。棺材中散布著金銀飾品、玉質珠鏈和錢幣,中國男孩躺在米黃色的雲紋織錦上,腳下放著一面銀牌,一切正如他下葬的那一刻,在這具古老的棺木里,時間彷彿被封印了,過去的上千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這會是偽造的嗎?」莫德勒不得不懷疑自己所見的一切,他是個願意相信奇蹟的人,但是這個奇蹟未免太令人驚悚了。
昂熱小心的拾起那塊銀牌,他觸到雲紋織錦的瞬間,那張華麗的錦緞崩潰了,化成里一片灰色的塵埃,那些蠶絲纖維經過了上千年之後,只徒然留下了華麗的外表而已。
「天啊,應該採樣!應該採樣!」莫德勒痛惜的直甩手。
「這是西夏文字,雖然我看不懂。」昂熱把那塊銀牌遞到莫德勒面前,「大夫,總不能懷疑你自己的眼睛吧?也許能夠殺死一個偽裝成千年古屍,但你如何能找到這樣一張有上千年歷史的織錦讓他躺上去呢?」昂熱捻起一撮織錦化作的細灰在莫德勒面前緩緩的灑落,面無表情「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並非我們的成員,但是在這次解剖之前,我么之間達成里協議,你看到的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都不要懷疑,只需要如實的記錄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太多,不要試圖用科學來解釋一切。」」是,是「莫德勒示意護士給他擦汗,」我明白明白,我正是為了親眼目睹這世界上超越我理解的事情而答應來這的我寧願看到這一切後被挖掉雙眼,也不會遺憾.」
昂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我們沒有那麼殘忍。只是有些過於驚悚的知識,我們不敢把他教給太多了執行解剖,我會很快返回。」
梅涅克在望眼鏡中眺望他家莊園外的曠野,寂靜的曠野在細雨沙沙的黑夜裡沉睡,看不到一點燈火,也看不到一個人。他的祖先買下這周圍大片的農莊,卻只是在土地正中建造了這座有著高大圍牆的莊園,為的正是這種考慮,這樣如果有任何人試圖入侵,莊園里的能提前發現,而他家的地窖里除了葡萄酒就是槍支彈藥,足以擊潰一支小型軍隊的進攻。
但他依然不得不謹慎小心,他還未見過不死徒,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出現。
「我們在棺材中發現了這個,應該是關於他身份的重要證明。」昂熱走到他身邊,把那塊銀牌遞上。
「這是什麼?」梅涅克把銀牌遞給旁邊的路山彥求助。
路山彥翻看了那塊銀牌,微微的皺起了眉頭。」怎麼?」昂熱問。
「按照道理說,這具屍體應該是個很有身份的西夏貴族,下葬的時候都會有一面純銀的銀牌說明他的身份,但是這面不是。」路山彥舉起銀牌「銀牌上的文字是西夏文,他的念法是」路山彥換了中文「『五雷猛將,火車將軍,翻天倒地,驅雷奔雲,對仗萬千,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這是什麼?」梅涅克呆住了。
「道教的開旗咒,是一種召喚神兵鎮邪的咒符,這是件鎮邪的法器。」
「這麼說他被埋葬的時候,身份已經暴露了?」昂熱說。
「回去,看看屍體上有沒有插著塗擦雞血的長鐵釘。」路山彥說。「如果當初下葬他的人確實覺得他是妖邪,那麼他應該會用鎖魂釘一類的東西扎滿。」
「那東西會有用?」昂熱聳聳肩。
路山彥愣了一下,也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我是新派官員,對於老舊的東西我也知道皮毛的。」
「天啊,這浮灰般絢麗的往日啊。」莫德勒吟詩般的讚頌著,看著護士解開了中國少年身上的白色長袍。
煞白的長袍像是一片光影般湮滅,露出男孩乾癟的胸膛和小腹,他全身的骨骼都在皮膚下凸顯出來,修長挺秀,經過許多年,依然可以判定他曾經是個俊秀的孩子。
「天啊!」莫德勒又說。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