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情人旅館的老闆娘打著傘站在屋檐下,檐前的滴水像是一道綿密的銀色簾幕。她盯著每輛從門前經過的計程車看,眼睛裡透著焦急。
今天白天幾個肅殺的黑·道人物衝進店裡,向她出示兩張照片,詢問她說照片上的男女有沒有來她店裡投宿。老闆娘一眼就認出了路明非和繪梨衣,一時間心跳加速臉上變色,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立刻鎮靜下來,恭恭敬敬地說我們這裡的客人通常都只住一晚上甚至幾個小時,哪會有投宿的客人選擇情人旅館呢?她的坦蕩和情人旅館的招牌說服了那些黑·道人物,他們沒有進店搜索,而是留下名片拜託老闆娘說如果見到這兩個人請務必打電話告知他們,本家會提供豐厚的信息費。
老闆娘想不出這對懵懂的小情侶怎麼會得罪黑·道,但以她想來再怎麼樣繪梨衣那種人畜無害的老實姑娘都比黑·道值得信任,她特意留在店裡等到午夜過後,就是想通知這對小情侶趕快離開,這邊的店面都被黑·道盯上了,不再安全了。
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中滾過,紫色的電光切開黑·暗,照亮了打著傘走向店門口的年輕人。他的頭髮濕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看上去亂糟糟的,手裡的塑料袋裡裝著低溫奶和飯糰。
「老闆娘還沒下班啊?」路明非愣了一下。
「只有你自己回來么?」老闆娘小步跑向路明非.木屐嗒嗒作響。
「哦,她回家了。」路明非隨口說。
他低下頭,在屋檐下的積水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真是個亂糟糟的男人啊,分明是開著保時捷跑車回來的,可看起來倒像是在大雨里走了一路。
在失去了路鳴澤的加持之後,他又失去了漂亮得人人稱讚的「偽·女朋友」和保時捷911跑車,終於被打回了原形,就像是失去了南瓜馬車、水晶鞋和仙女庇護的辛德瑞拉,午夜之前還在水晶般的宮殿里翩翩起舞,午夜之後就只能獨自跋涉在街頭,躲避著夜行人的目光。
「今天有人來找你們,看上去很兇惡的男人。」老闆娘壓低聲音提醒。
「已經沒事了,她回家了,那些人不會再來了,放心吧。」路明非說,「謝謝老闆娘幫我們打掩護。」
老闆娘誤把他的獃滯當作悲傷了,不由得心中酸楚,仰望飄雨的天空腦補起違背家族意願的私奔故事,一時間神思悠悠。
路明非瞟了一眼老闆娘那一臉「梨花枝上雨」的表情,心下有些驚悚,心說莫非今夜是老闆的忌日·,這是什麼日·本風俗未亡人要給死鬼守夜,我不便打擾還是儘快退散為好。
於是他和老闆娘擦肩而過,偷偷摸摸地想上樓去。
檐前看雨的老闆娘忽然轉過身來,深鞠躬,大聲說請不要對生活失望啊!乾巴爹啊!
路明非趕緊配合著高呼乾巴爹乾巴爹,心說我對生活失望個屁,我只是害怕!這一次為漂亮女生當了叛徒,卻不知道秘黨處罰叛徒的辦法是什麼,要是減學分或者掃地出門還好,千萬別是某種肉刑,說起來秘黨這個組織從差不多兩千年前流傳至今,當年想必不太遵循人道主義原則,先輩們全世界屠龍的時候,人道主義的先驅們如拉伯雷還沒生出來,鬼知道學院的章程里會不會藏著些血腥的條例,比如說要把叛徒打穿琵琶骨掛上鐵鎖什麼的……哦也不對,這招好像是《西遊記》里那隻猴子用來對付妖怪的。
他心裡亂糟糟的,上樓推開那扇熟悉的門,走進那間熟悉的套房。
小玩偶們散落在茶几上,鞋盒和購物袋扔得到處都是,還有餐盒和各種各樣的飲料瓶,燒熱水的暖壺在黑·暗中嗡嗡作響,半杯殘水映著窗外的燈光。
為了避免服務生進來窺視,路明非總在門把手上掛著「不需清潔」的牌子,所以過去的幾天里只有他們兩人踏進過這間房間。繪梨衣是個完全不懂收拾屋子的人,想必從來沒有人教她如何收拾屋子以便將來嫁個好男人,她只知道把自己的小玩具收好,把喜歡的裙子一件挨一件掛在衣櫥里,其他東西,包括內衣絲襪這種私人物品都是隨手亂扔。路明非也不是收拾屋子的主兒,他和芬格爾的宿舍素有狗窩之名。
人雖然已經離開了,可房間里滿滿的都是有人住過的味道,攤開的被子上有人壓過的痕迹,浴室里的水龍頭沒擰緊,水一滴滴地打在浴缸里,濺起清脆的回聲。
窗外大雨滂沱。
路明非也不開燈,在茶几邊坐下,默默地看著外面的燈光和大雨,心慢慢地靜了下去。
真不敢相信過去的幾天里他和一個那麼漂亮那麼乖巧的小怪獸生活在這間屋子裡,同居誒,孤男寡女誒,授受不親誒,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直到後來他發號施令繪梨衣言聽計從,最後是那樣的別離。想想真是有意思,人和人之間原來是這麼熟悉起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開始習慣她在的生活了,沒什麼特殊的原因,只因為一起呆得久了。
就像那些養貓的人,進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喵喵喵喵地叫,希望看那個小東西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歡迎你,直到某一天小貓跑掉了,喵喵了很久也不見它過來在你腳邊蹭蹭,才忽然驚覺房子那麼大那麼空。
現在路明非覺得這間房子很大很空了,說起來這是這間旅館裡最大最高級的套間,居然一直沒察覺出來。
空氣里似乎還漂浮著繪梨衣的味道,不用使勁回想就能記得那個女孩穿著半透明睡衣坐在這張茶几旁的樣子,那剛洗過的頭髮上的香味,那柔軟如春山的身體曲線,織物下若隱若現的皮膚。
要說色心其實還是有過那麼一點的,因為是男人就能看出她的漂亮啊,可為什麼在那個夢裡還是毫不猶豫地扔下她跑掉了呢?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還是別想算了,就算後悔那時候沒泡人家現在也沒機會了,沒機會也好,沒希望的事情就不用多花心思去想,所謂「早死早超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還是抓緊時間想想怎麼跟老大和師兄交代吧,是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下說我錯了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社會對不起全人類,還是撒個謊說最後一刻小姑娘非不跟我回東京,自己跳上火車逃走了。
其實他是很想撒個謊的,撒個謊就能減輕處罰這種事何樂而不為呢?可是怎麼才能編出一個合理的謊話呢?他急得直撓頭。
堅硬的東西頂住了他的後頸,一股涼氣直透進他心裡去。這間屋子裡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先來者早就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著伏擊他了。
路明非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面無表情的楚子航從窗帘後走了出來,默默地坐在茶几對面。
「不用解釋什麼,我們跟著你去了梅津寺町,看見了一切。」愷撒半跪在路明非背後,手握上膛的沙漠之鷹。
三個人沉默了足足半分鐘,路明非慢慢慢慢地伸手到自己的後腰中,抽出藏在那裡的另一柄沙漠之鷹,裝載「燃燒之血」的沙漠之鷹。他緩緩地把這柄槍放在茶几上,推向楚子航。
他解除了自己唯一的武裝,帶著這件武裝也沒用,他一個小叛徒,在學院本科部排名第一和第二的社團大哥們面前毫無勝算。
「我把她放走了,她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跟她沒關係。」路明非耷拉著腦袋說,「都是我一個人搞出來的。」
媽的,這真不是他風格,以他的風格怎麼會說出這件事老子一人做一人當這種硬氣的話來呢?分明應該轉過身一把抱住老大的大腿一邊說謊一邊哭訴啊!
可沒辦法,謊話還沒編完就被組織的鋤奸隊逮住了。
愷撒抓過桌上的沙漠之鷹,雙槍同時收入後腰,在茶几邊跌坐,擺弄著桌上那些小玩偶,久久地不說話。
「好漢饒命……」被死寂壓得喘不過氣來,路明非只得開口求饒。
「喂,宵夜去吧。」愷撒拍拍他的肩膀。
「XXX?What?我沒聽錯么?這是米西米西的時候么?」路明非傻眼了。
「我在后街找到一間不錯的24小時拉麵店,宵夜去吧。」愷撒起身,「我們也是一路開車回來,一路上什麼都沒吃。』』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向楚子航,愷撤倒是表情和煦,可從現身到現在楚子航始終是面無表情,像個森嚴的法官。這讓路明非搞不清楚狀況。
「我不知道你做得對還是錯,但有時候我們沒法對結果做出預料,只能根據那一刻你心裡想的來做決定。」楚子航默默地起身,「走吧,我也餓了。」
「我說服這傢伙了。」愷撒摟著路明非的肩膀眉飛色舞,「現在知道演講是領袖必備的技能了吧?加入學生會絕對是你人生中最明智的選擇之一!」
「我……我還得把她的東西收拾收拾給她寄回去。」路明非說。
「這有什麼難的?我們三個人動手,幾分鐘就幫你弄好!」愷撒大手一揮,「全組注意,現在我們給小姑娘收拾衣服和玩具!」
楚子航面無表情地拿過紙箱,把小玩偶一個接一個往裡面丟。
四個小時前,從梅津寺町去往松山市的高速公路上,冒著白煙的丰台車斜靠在路邊,無論楚子航怎麼擰鑰匙點火,這台車再也發動不起來了,發動機報警的蜂鳴聲在靜夜中極其刺耳。
「該死!」楚子航猛拍方向盤。
此刻那列燈火通明的列車正從不遠處駛過。他失去了最後一個截住繪梨衣的機會,這台渾身毛病的豐田車沒能堅持著跑到松山市。
「別又是冷卻劑滲漏吧?日·本人的產品真是靠不住!」愷撒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這種鬼天氣在高速路上拋錨,想再找到賣冷卻劑的店可不容易了。」
他被楚子航抓住衣襟,狠狠地推在車門上,巨大的震動讓他差點握不住手裡的鮭魚飯糰。
「你在引擎上動了手腳!租車店出來的車,必定是經過檢修的,不可能出現冷卻劑滲漏這種問題!」楚子航的黃金瞳中爆出懾人的光,「以你對賽車的熟悉,也不可能沒學過修車,每輛賽車都是單獨定製的,每個賽車手都需要熟悉他們自己的引擎!自始至終你都是路明非的同謀!第一次是你剪斷軟管放掉了冷卻劑,第二次我補好了軟管,但你買回來的冷卻劑有問題!」
「不能說是同謀,同謀必須是事前商量過的,我們這隻能算作偶發性共同犯罪。」愷撒聳聳肩。
「那你怎麼會知道?」楚子航大吼。
「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那種忽然下定決心的眼神可不是一個渾蛋能有的。」愷撒慢慢地說,「你當然不會懂,因為你不是紳士,不能理解男性拚死也要保護女性的高貴精神。」
「你們瘋了么?她只是一個人!你們要為了一個人而讓整個東京整個日·本的人都冒著去死的危險么?」
「這麼算起來的話確實很不值得,」愷撒嘆了口氣,「可怎麼辦呢?即使代價是全人類,我就是沒法讓一個女孩為了這種該死的理由犧牲。我的正義不允許這種犧牲。」
「為了你們貴公子虛偽的紳士風度?還是為了你們追逐女人的動物衝動?」楚子航暴怒了。
他很少這麼憤怒,但被同組的兩個人一同背叛的感覺太糟糕了,而且這種衝動的做法最終可能導致國家滅絕的巨大災難,需要犧牲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去挽回。
「也許吧,虛偽的紳士風度,追逐漂亮女人的動物衝動,都有可能。但這就是我的正義,如果違背了那種正義,愷撒·加圖索也就不存在了。」愷撒直視楚子航的眼睛,低聲說,「如果換成我的話,我不會把刀刺進那個女孩的胸口,無論她是不是龍王。」
有那麼一瞬間,愷撒幾乎以為楚子航要暴起殺了自已,因為黃金瞳中的光簡直凶毒如鐮刀,他從未見過這麼暴戾的楚子航。但最終那刺眼的光暗淡下去,愷撒又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虛弱的楚子航。
楚子航鬆開手,緩緩地坐回駕駛座,後視鏡里,那雙曾令愷撒羨慕也令愷撒警惕的金色瞳孔從未這麼暗淡過。
大雨鋪天蓋地地下,世界寂寥,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高速公路上,他忽然恢復成很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愷撒抽著雪茄,吐出幽幽的青煙,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楚子航原本的瞳色是較淺的栗色,豈止不威風凜凜,簡直有點柔弱。
他掐著表,估計列車已經在松山站進站了,才懶懶地說:「車後備箱里就有一桶沒問題的冷卻劑,現在加上冷卻劑,我們回東京。」
楚子航推開車門去後備箱拿冷卻劑,一路上愷撒跟著收音機哼著奇怪的日·本歌,楚子航再沒說一個字。
深夜,歌舞伎町。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了,酒吧和各類夜場也都關門,只剩最財大氣粗的夜店依舊亮著頂天立地的霓虹燈招牌。
座頭鯨當然認為高天原是這歌舞伎町里領袖群雄的大夜店之一,所以高天原的霓虹燈照片是整夜亮著的,受暴雨的影響這些天店裡打烊得很早,可仍有迎賓的服務生站在招牌下,戴著雪白的手套。
一個人影由遠及近,仰頭眺望高天原的招牌,反覆念了幾遍店名,忽然流露出被拯救了的喜悅神色。
「這個……我想問一下,這裡是高天原么?你們這裡接待男賓么?」渾身濕透的外國人捋了捋頭髮,用還算流利的日·語詢問服務生。
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服務生站在門前只是維護一下高天原這種高端夜店的形象,卻沒料到真的還有客人登門,還是個體形魁梧的男人。服務生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這傢伙,只見他上身穿一件看不出顏色的套頭衫,下身穿著多日·未洗的牛仔褲,衣服上滿是油漬,凌亂的長髮髒得打結。他手裡還拎著個快餐店的紙袋,紙袋破了個口子,露出裡面咬過的半個漢堡,就像是路邊撿人家吃剩下的。
這位看起來根本就是個餓得發暈的流浪漢,別說在高天原消費,要是放他進去只怕他會不顧一切地撲向後廚,打開冰箱把一切能吃的東西往嘴裡塞,然後躺在地下裝死狗,隨你怎麼打。
服務生掩鼻躲避那股熏人的惡臭,用還算溫和的語氣說:「對不起,高天原是專為女性開設的俱樂部,恕不接待男賓。」
「可你不也是個男人么?」流浪漢直勾勾地盯著服務生,看似是覬覦小白臉服務生的美色,又像是餓極了,覺得服務生那頭燙成玉米卷狀的頭髮很可口。
「工作人員例外。」服務生被他看得心頭亂跳,「我是工作人員。」
流浪漢躊躇了片刻,轉身走進了瓢潑大雨中。
服務生鬆了口氣,以為這傢伙就此離去了,卻不料他淋了半分鐘雨後又轉了回來,低下頭,雙手把淋透的頭髮往後猛地一捋……好一個傳統帥哥的背頭。
「朋友!你看我是江口洋介那型的!我也有意當工作人員!你們這裡能收我么?」流浪漢瞪大眼睛,眉峰揚起,胸肌挺得簡直要裂衣而出!
服務生獃獃地看著這朵綻放的奇葩,指著他的鼻子:「你你你……你是……」
「江口洋介那型的!」流浪漢再次強調。
「不不!您是長瀨智也那型的!」服務生有點激動。
「這個……最近的日··劇我看得少,您說的長瀨智也是?」流浪漢看起來有些局促。
「《花·痴刑·警》,」服務生豎起大拇指,「《花痴·刑·警》里的長瀨智也啊!他是那部戲的主角!還是我的偶像!」
「是么?」流浪漢驚喜地摸摸自己作為雅利安人頗為有型的下巴,「還是主角?」
「對,他在裡面演一個非常·賤·格的花·痴!」服務生深鞠躬,「您來得正好,店長說店裡現在的牛郎太走外形流了,正需要一些搞笑人物,我們很需要您這樣的人才!請稍坐等待!我這就進去向經理推薦!」
「我還年輕,得到您的憐惜真是不勝榮幸。如果有緣還會有相遇的時候,也許那時才是結下一生緣分的好機會。」愷撒溫情款款地送走最後的客人,「還希望您下次來繼續捧我的場哦。」
他和楚子航幫著路明非把繪梨衣的玩具和衣服打包好,送到旅館前台請老闆娘代為寄出,在后街拉麵店裡喝了點清酒吃了一碗醬油拉麵,施施然地返回高天原,卻不料仍有忠實擁躉在等候。
醉醺醺的女人靠在愷撤肩上,路明非和楚子航搭把手,三個人一起扶著她往門外送。
這位忠實擁躉是某發動機株式會社的副社長三笠女士,三十二歲已婚無子,因為貴為相撲國手的丈夫立志獻身相撲事業吃得越來越肥,平日·里只專註於跟肥壯的男人扑打,忽略了她的存在,遂寄情夜店,成為BasaraKing的王牌客戶。
「分別的時候能給我一個吻么?姐姐明天就要去美·國談判,只要有BasaraKing的吻姐姐就無所不能!」女人站在門前風吹牆頭草般搖晃。
「櫻花墜落那樣的可以么?」愷撒問。
「真是薄情的男人啊!」社長大人閉上眼睛。
愷撒攬住社長大人的腰,路明非打個響指,幫著拎包的服務生一個箭步上前,在社長臉上柔情一吻。社長大人緩緩地睜開眼睛,面前仍是陽光般燦爛的貴公子,四目相接情深似海。
「這世界如此殘酷,但因為有你它才變得美好!」女人瞬間恢復了萬人之上的強者姿態,整理衣領大步走向自己的車,「等著我打敗那些德·國和法·國的供·貨商回來找你!」
她這般威風凜凜地離去,牛郎三人組站在台階上風吹楊柳般沖她擺手,她在後視鏡里看著那些如花似玉的男人們,胸懷著要守護他們的壯志。
愷撒拍拍手:「收工打烊!」
人就是這樣,一旦突破下限就無所畏懼,事事變得駕輕就熟。最初凱撒走的是貴公子式的剛猛路線,如今他也懂得剛中帶柔,偶爾會請求被憐惜,客人一見這陽光般的男人說出懇請的話來心一下子就軟了,一擲千金買酒支持愷撒的營業額,愷撒練習幾番之後用得越發熟練,已經到了鏡花水月相望無痕的禪意境界。他非常願意釋放自己的魅力,施捨那些缺愛的可憐女人,這點跟座頭鯨的「男派花道」恰好吻合。路明非覺得給愷撒足夠的時間,這根好苗子必能獲得「一番花XX男子」的成就。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楚子航也頗有進步,不復吳下阿蒙了,應對客人不再只靠一張冷臉。不過路明非猜他這麼做並無什麼特殊目的,楚子航只是敬業,他做什麼都很敬業。
「各位師弟,我可算找到親人了……」有人在台階下瑟瑟縮縮地說。
納尼?What?是幻覺吧?一定是幻覺!幻覺中聽到了廢柴師兄的聲音,一定是因為太想念他了!路明非認真地思考。
可為什麼他會那麼想念廢柴師兄?難道是因為心底從良的渴望么?
他捂臉就想溜,老天保佑別是在這種地方遇上廢柴師兄,更別是這身裝束。他回到店裡就換了工作服,黑·色條紋西裝,白色蕾絲襯衣,領口系著紫色領結……問題是後背全裸……
這身裝扮要是被廢柴師兄看到了,一定會淪為學院上下恥笑的對象吧?永生永世不得翻身,畢業十年後還在傳唱……
廢柴師兄……那是狗仔之王啊!
「你們不認我啦?」那人繼續抖抖索索地說,「你們不認我我就拍照回去發帖。」
路明非耷拉著腦袋,尊嚴什麼的名譽什麼的就讓它隨風遠去吧,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好歹是賣藝不賣身,倒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三個人一齊低頭,雨中站著好一條濕漉漉的敗狗。
芬格爾捋了捋頭髮,指著旁邊的迎賓牛郎說:「我來找工作,能給個推薦么?」
「兩件事,」路明非豎起兩根手指,「第一,這是任務需要;第二,可不是我一個人在這裡當牛郎,老大和楚子航也一樣!」
什麼叫隊友?隊友就是要有難同當一起下水。
「我知道,看你們三個的樣子我也知道啊。穿得那麼漂亮,髮型那麼潮,每個人都那麼光鮮。拜託你們別再炫耀了好么?」芬格爾可憐巴巴地說,「能先讓我吃點東西么?」
路明非心說我不是跟你炫耀好么麻煩你了解一下情況再嗶嗶,可還是耐下性子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我哪兒知道啊。」芬格爾長嘆,「我不是實習么?我就選了日·本作為實習地嘛,我覺得這裡有溫泉還有美少女一年四季光著大腿在街上走……我真的什麼壞事都沒做,每天按時上線做日·常寫報告。可是忽然有一天早晨我就登陸不上去了,我打電話給學院,電話也打不通,發郵件……沒人回……信·用卡……刷不了……安全港不能用,日··本分部的人還追殺我!我已經流浪了兩星期,每天在垃圾堆里刨食!」他扶著路明非的胳膊,似乎隨時都會撐不住倒下,「別怕,給我點吃的先,回到學院我什麼都不說。你看我餓成這個樣子,難道還不懂笑貧不笑娼的道理么?」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路明非不敢相信,心說學院在日·本境內還有殘留勢力固然是好事,可這種殘留勢力的用處只是消耗軍糧而已。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沒做錯什麼啊,日··本分部就追殺我……你說跟我參觀分部辦公室的時候摸了女秘書的屁股有沒有關係?日·本人不會那麼封·建保守吧?」芬格爾似乎想起了什麼。
雖然很想在這廝臉上踹一腳,可看他餓成這樣大家心裡也不好過,路明非趕快把他扶進店裡,在吧台邊坐下。愷撒讓服務生拿來毛巾給他擦臉,楚子航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各位師弟……」芬格爾就差兩眼含淚了。
「你是被我們的事情連累了,」路明非說,「這件事很曲折,我一會兒慢慢解釋給你聽。」
「師弟啊……」芬格爾嘆氣。
「其實我們也不比你順利……」路明非也嘆氣。
「你他媽的還廢話什麼啊?我說了幾遍了?到底給不給我叫點東西吃啊!」芬格爾再也忍不住了,暴跳而起,雄獅般大吼,「你們想餓死我滅口么?」
整整四大碗豚骨拉麵,其中三碗轉眼就消失在芬格爾嘴裡,連麵湯都給掃蕩乾淨了。
這是服務生讓後廚重新開火做的,他不知道BasaraKing和右京已經吃過夜宵,就給兩位紅牌牛郎也準備了一份,至於小櫻花,既然是紅牌牛郎的好朋友,也得以享受宵夜的待遇。
四碗面端上桌來,芬格爾感動地說太貼心了太貼心了,知道我一碗不夠吃,一下就給來了四碗,拜託您大蝦天婦羅我也要四份,味噌湯雙份即可。
服務生驚詫莫名,用眼神詢問愷撒的意見。愷撒用眼神示意他照做,服務生深鞠一躬說前輩我明白了,如飛般地奔向後廚,這就是店裡當紅牛郎的待遇,愷撒有種自己還在學生會的感覺。
芬格爾從酒櫃里摸了一瓶威士忌,就著烈酒猛吃拉麵,連跟師弟們說話的工夫都沒有。
「活過來啦!」他吞下嘴裡的麵湯,坐直了,撫摸胃部,露出嬰兒般甜美的微笑。
「洗個澡?」愷撒建議。
芬格爾臭得像是埋在垃圾堆里發酵過,他們三個的香水味加在一起都壓不過。
「讓我緩緩,讓我緩緩。」芬格爾扶著吧台緩緩地起身,「吃得有點急了,撐著了。」
「還剩一碗面,你還要了大蝦天婦羅和味增湯。」楚子航說。
「那是下一頓,我緩一緩,上個廁所,就能給天婦羅和味增湯騰出空間來。」
他委實不是自誇,在吃貨這一行,他是卡塞爾學院十年來首屈一指的大師。
「見到你們真好,我從未那麼真誠地覺得你們是我的兄弟。」芬格爾的眼神諂媚,活像一條狗在被餵飽了肉骨頭之後看主人,「你們三個看起來都很棒,衣服也特別帥。」
除了路明非那身露背的性感西裝,愷撒是紫色天鵝絨小西裝,紅色的背帶勒著胸肌,沒有搭配襯衫,真空上陣;楚子航也好不了多少,這間店裡的制服沒一件正常的。
「主席這身很有義大利的腔調,紅色背帶真性感,只有你這種有胸肌的人才能穿,那種挺拔的張力讓我想到AlexanderMcQueen,只有你才能把McQueen的設計襯得那麼有力!會長這身也很亮眼,有東方淑女的感覺,我都不知道怎麼形容了,嫵媚又莊重!」芬格爾嘖嘖讚歎,「至於路明非,你就是氣質的化身!露背適合你,戛納走紅毯的明星們都時興露背!」
「能說人話么?」路明非扶額。
「你們仨真是娘爆了……」
「回去以後不準談起這件事!」三個人同時探身威壓芬格爾,彷彿三隻餓虎準備撲向小羊羔。
芬格爾收緊肩膀,小心翼翼地笑:「怎麼會呢?我們狗仔是拿誰的錢辦誰的事兒,我吃了你們的拉麵就為你們保守秘密……不過我是真心的,愷撒我從沒覺得你那麼帥過,牛郎的格調太適合你了,我覺得你釋放了自我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凱撒開始思考,也許把這廝滅口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正事優先,」楚子航說,「現在在日·本境內我們總算有了第四個人,還能找到其他人么?」
「日·本分部已經背叛了。」愷撒向芬格爾解釋,「我們現在全都處在斷線狀態,沒法聯繫諾瑪。」
「更糟糕的是日·本分部可能掌握了白王遺骨的秘密,而那具遺骨仍有復甦的可能,它正在日·本境內緩慢地孵化,而且已經有了自行活動的能力!」路明非補充,「我們忍辱負重就是在查這件事。」
「你們穿得那麼好,有吃的,還有女人倒貼,算什麼忍辱負重?」芬格爾不屑地哼哼,「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我早知道日·本分部不是什麼好鳥!」
「你怎麼知道的?」楚子航有些詫異。
日·本分部其實是個黑·道組織,這在卡塞爾學院內部是級別很高的機密,芬格爾的級別是F,按說沒有許可權接觸到這些機密文件。
「你們以為我來日·本只是實習么?」芬格爾得意地一笑,「蛇岐八家一直相信自己是日·本的真實統治者,不甘心屈服在學院之下充當區區一個分部。他們之所以到現在才背叛學院,只是因為畏懼一個人。」
「校長?」愷撒明白了。
「對,在他們眼裡學院里只是一群教·育家,除了校長。他們認為校長是個暴徒,用西·裝和跑車武·裝起來的暴·徒,如果日·本人不乖,校長就用折刀教他們做人的道理,如果他們反抗,校長就會改用火箭炮。」芬格爾說,「日·本人崇拜暴力,所以他們畏懼校長,但是並不討厭他。」
腦補了一下昂熱手持火箭筒的形象,三個人都點了點頭。昂熱就是這種人,衣冠楚楚彬彬有禮,看似倫敦紳士,可你總覺得他會從哪裡摸出一架火箭筒來頂在你腦門上。
「但校長清楚只靠個人威嚴是沒法長久地穩住日·本分部的,所以這些年一直派人以實習的名義滲透進日·本來。我就是滲透者之一,我的工作就是收集蛇岐八家的情報。」芬格爾一捋長發,「你當我只是來日·本看大腿的么?把我想得太簡單了!」
「那你搜集到了什麼情報?」愷撒問。
「各位家主的緋·聞和隱·私全都被我掌握了!所以你們別怕!如果蛇岐八家逼人太甚,我們就對媒體公布他們私下裡的淫·賊嘴臉!」芬格爾霸氣流露。
「我們需要的不是這種情報,我們需要的是蛇岐八家和猛鬼眾之間的關係,以及藏骸之井之類的情報。」路明非有氣無力地說。
「猛鬼眾……藏骸之井什麼的我還是剛聽你們說起,怎麼?那些情報很重要麼?比那些大人物的桃色新聞更重要?」芬格爾大吃一驚。
「廢話!我剛才有說白王對吧?跟白王這種級別的龍王比起來,誰還管他們私下裡搞三搞四?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兄台?」路明非說。
「白白白……白王?」芬格爾結結巴巴地。
「是的!將要蘇醒的那東西可能是秘·dang歷史上遭遇的最棘手的敵人!」愷撒緩緩地說,「日·本人稱它為……神!」
「這就棘手了,我一直以為校長派我來日·本是想把那些老東西搞到身敗名裂……所以我的時間都花在安裝針孔攝像頭和竊聽器上了,掌握了他們很多艷·照,既然現在沒用了,要不拿出來大家欣賞一下?」芬格爾從口袋裡摸出U盤來。
「你真不是蛇岐八家派來黑·我們的么?」路明非問。
「不,我顯然是校長派來黑·你們的……」
「我去……現在不是斗槽的時候好么?」
「是你先跟我斗,我看你戰意很濃,不配合一下怕不好。」
「好了好了,」楚子航中斷了這種毫無營養的對話,「我們遇見芬格爾師兄不能說是完全的壞事……」
「你已經覺得差不多是壞事對不對?你分明已經說出來了!」芬格爾大聲說。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楚予航很尷尬地換了一種方式,「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好事,芬格爾師兄帶來了一些很重要的情報……」
「你是說艷·照?」芬格爾問。
楚子航被這個神經病搞得灰頭土臉,只能不理他繼續往下說:「至少我們知道校長對日·本的局面提前有了警覺,所以在日·本境內安插了人手,這些人之間相互不通消息,但都在搜集蛇岐八家相關的情報,這說明我們還有機會找到其他幫手。」
「如果能想辦法把我們在這裡的消息放出去,又不被蛇岐八家覺察,那我們也許能吸引更多的同伴。」愷撒說。
「這個計劃不錯,我們就該呆在這裡待援,」芬格爾儼然已經加入了這個小組,「你們找的這個藏身地不錯,蛇岐八家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會藏在他們眼皮底下,而且這個地方還很有傳統。」
「什麼傳統?誰家的傳統?」路明非一愣。
「日··本人的傳統。明·治·維·新的時候,維新志士們都躲在妓·院里開會,借風·月場所掩蓋行蹤。你們不僅躲進妓·院,而且下·海從業,」芬格爾感慨,「那隱蔽性就更高了!」
「既然我們藏得那麼隱蔽,師兄你怎麼找過來的。」路明非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是來加入你們的,你們現在這麼紅,可不要把我排擠在外。你們覺得我怎麼樣?店長能喜歡我么?混你們這個圈子我也得有個藝名吧?『Heracles』怎麼樣?女人們會把我想像成渾身肌肉的壯男!」芬格爾搓著手,兩眼閃亮,「她們聽了我的名字就會興奮起來。」
「我看你先興奮起來了,」路明非說,「我是問你怎麼找到我們的,聽話聽重點好么大叔!」
「我在網吧里跟妹子們聊天的時候……」
路明非心說你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路邊人家丟的漢堡你都撿,你還要去網吧把妹!
「有個不認識的ID給我貼了你們三個穿制服特別帥的照片,他說他是你們的同事,」芬格爾說,「他給了我地址,我就按照地址找過來了。」
「那個ID叫什麼?」楚子航臉色驟變。
「風間琉璃什麼的,娘里娘氣的名字!」
「隨便非議別人的藝名可不是紳士的做法啊。」服務生把托盤放在吧台上,把四份大蝦天婦羅和兩份味增湯放在芬格爾面前。
他從冰箱里取出冰過的玻璃杯,從芬格爾手中拿過威士忌酒瓶,優雅熟練地製作了一杯日·式的「水割」調酒,放在芬格爾面前:「烈酒傷胃,加點清水調和一下會讓你舒服一些。」
他在愷撒旁邊坐下,手中把玩著調酒用的銀匙。
路明非驚得差點蹦起來。吧台位於舞池附近,只有幾盞翠綠色的LED燈照明,服務生坐在幽暗中,眉目如畫,清秀的眉宇被燈光映成墨綠色,儼然就是那位領袖日·本黑·道的超級混血種源稚生。
愷撒一把按在他肩膀上,把他緩緩地按回座椅上:「沒事兒,英氣點的才是哥哥,娘炮的是弟弟。需要我為你介紹么?還是你自我介紹一下。」
「風間琉璃,真名源稚女,猛鬼眾中的龍王,二號人物。源稚生是我的孿生哥哥。」服務生緩緩地說,「大家還是叫我風間琉璃吧,作為牛郎出現的時候我就叫風間琉璃。」
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冷卻到了冰點,三個人都不說話,楚子航的手背上隱約可見青筋跳起,愷撒的虎口向著後腰的沙漠之鷹,調酒匙在風間琉璃指間化作一團變幻的銀光。
猛鬼眾、學院,還有風間琉璃本人的利益並不一致,即使風間琉璃說的是真話,他們之間仍然沒有信任可言。既然是孿生兄弟,風間琉璃的血統應該不在源稚生之下,那柄銀匙在他手中也是致命的武器。
銀匙越轉越快,愷撒和楚子航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就在銀匙快得將要從風間琉璃指間飛射出來的時候,風間琉璃忽然翻轉手腕,把銀匙牢牢地抓在掌中,輕輕放在桌面上。
「我……我可以繼續吃了么?」芬格爾戰戰兢兢地,
愷撒愣了幾秒鐘,隨即氣得想掀桌。同是團隊,日·本那邊的團隊無論蛇岐八家還是猛鬼眾,都高端大氣上檔次,輪到自己這邊,好不容易來一個援軍,還是頭豬。
「當然咯,要醬油么?」風間琉璃微笑著把裝醬油的瓷瓶放在芬格爾面前。
「那……蒜頭酥有么?」芬格爾小心翼翼地提要求。
愷撒以手支額,沉默不語,楚子航默默地把裝蒜頭酥的玻璃罐子放在芬格爾面前。片刻之後某人大口吃面大碗喝湯的聲音再度回蕩在周圍,果然醬油和蒜頭酥是拉麵的好朋友,有了這兩樣東西,芬格爾的胃口完全恢復了,西里呼嚕吞咽食物的聲音讓人覺得那碗面真是鮮甜可口,路明非不由自主地摸了一個炸蝦天婦羅在手,被愷撒一掌打掉。
「有點專業精神,注意聽!」愷撒低聲說。
「好的,讓Heracles先生繼續吃,我們可以進入正題了。」風間琉璃笑了起來。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兩人手背上的青筋都略微消退,被吃貨一攪合,凍結的氣氛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牛郎界的王座來店裡干服務生的活兒?來幾天了?」愷撒盯著風間琉璃的眼睛。
「我在廚房幫工,這是第三天。我很會演戲的,只要簡單地換換髮型化化妝,我就可以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風間琉璃說,「鯨先生和其他人都沒有認出我來。」
「監視我們?」
「不,為了便於跟你們聯繫。哥哥知道我回來了,他在找我,準備把我送回地獄去。我長著一張大家長的臉,在新宿區公然出入的話,會有幫會的人對我鞠躬吧?」風間琉璃笑,「那樣可不好。」
「你能找到芬格爾,應該是猛鬼眾早就覺察到校長派人滲透進日·本來了吧?」楚子航說。
「是的,但我們無法斷定昂熱校長到底派了多少人滲透到日·本來。」風間琉璃說,「我請芬格爾先生來店裡,是想說明一件事。貴校校長也一直在準備對蛇岐八家動手,他意識到蛇岐八家內部有某種不穩定的因素。」
「橘政宗?」凱撒問。
「很快我們就會知道真相了,」風間琉璃看了一眼腕錶,「三個小時前,王將有了動作,那條毒蛇要出洞了,我們聯手的機會也來了。」
三小時前,源氏重工樓下的停車場。
執行局的精銳們封鎖了每個出入口,橘政宗站在門前等待,白色的長眉上懸掛著水珠。
車隊駛入停車場,為首的是源稚生的黑·色悍馬,緊隨在後的是清一色的黑·色賓士,它們拱衛著黑·色的廂式貨車。
橘政宗甩開給自己打傘的下屬,踩著木屐狂奔到廂式貨車邊,源稚生抱著繪梨衣跳了下來,立刻有人把傘舉在他的頭頂。
「混賬!該遮住誰看不明白么?」源稚生低吼。
雨傘立刻從源稚生頭頂移開,重疊起來把繪梨衣遮得嚴嚴實實。這女孩蜷縮在源稚生懷裡睡著了,恬靜得像個小公主。
「在松山站找到她的?」橘政宗急切地試她的脈搏。
「是,」源稚生點頭,「電話是路明非打的,那是他的聲音。」
路明非打出電話後的十五分鐘,位於四國境內的松山火車站就被包圍了。源稚生一邊遙控當地的幫會包圍松山站,一邊帶領車隊親自趕往那裡。
學院的人居然會輕易交還繪梨衣,這聽起來完全不合常理,但源稚生毫不懷疑,電話里路明非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語氣,好像在說「現在好啦我把你妹妹交還給你了」,這是所謂「男人的託付」。
途徑梅津寺町的最後一班列車進站,源稚生飛身躍過檢票口,車門齊齊打開,抱著巨大玩具熊的女孩踏上月台,隔著大雨和源稚生對視。她深紫色的裙擺在狂風中飄曳。
源稚生有瞬間的恍惚,他忽然意識到原來繪梨衣已經長大了,那麼亭亭玉立,她已經可以離開自己,跟別人去外面的世界玩了,再也不用呆在他的保護之下。此刻她從外面的世界歸來,帶著一身雨水和疲憊,但眼神清澈明亮。那場旅行想必是很美好的,無論多疲憊多憂傷,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她不準備跟源稚生道歉,不準備說哥哥給你添麻煩啦。
沉默了許久之後,源稚生微微鞠躬說:「你回來啦。」
繪梨衣給他看早已寫好的紙條,上面寫著,「XXXXX。」【我回來了】
兩個人都微笑,接著繪梨衣雙腿一軟,倒在月台上。她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比路明非想的還要糟糕,她能堅持到現在,只是靠著那個「要跟Sakura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的心愿。
橘政宗摸索繪梨衣的全身,摸到腳腕的時候臉色微變,腳腕處布滿了細小的鱗片。龍化現象已經很明顯了,龍血一邊將她的身體侵蝕得千瘡百孔一邊刺激她的身體機能,她的體溫高得不可思議。
「必須給她洗血,局部做血清注射,」橘政宗說,「再晚24小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通知醫療組準備!」他轉身下令。
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居然是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這讓橘政宗愣了一下,他的手機號碼是絕對保密的,從來沒有陌生人給他打電話。
他猶豫著不想接這個古怪的來電,但手機響個不停,對方似乎執意要跟他通話,等多久都不在乎。
橘政宗按下接聽鍵,把手機貼在耳邊,並不說話。
沙沙的雨聲中響起低沉的男聲:「親愛的邦達列夫少校,你好,這是來自北極圈內,二十一年前故人的電話。」那聲音滄桑而悅耳,帶著巨大的回聲,就像一架古老的管風琴在嗚咽,「說句話吧,讓我再聽聽老朋友的聲音,我們曾分享蘇維埃的光榮,像同志那樣舉杯痛飲紅牌伏特加,杯中沉浮著十萬年曆史的老冰。」
橘政宗的神情變了,這個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老人忽然變得年輕起來,長眉挑起,眉間眼角再度流露出雄狐般的狡詐。
他再度變成了克格勃少校邦達列夫。
這種神情一閃而逝,橘政宗捂住話筒對源稚生說:「有點事情必須我親自處理,你先讓醫療組給繪梨衣洗血,我片刻就到。」
源稚生抱著繪梨衣沖向大門,他在門口停步回望,橘政宗站在漫天風雨中,遠離任何人。他的腰挺得筆直,像是接到命令準備出征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