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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亡命之徒無路可退

所屬書籍: 龍族4 奧丁之淵

    火焰一再地照亮男孩的臉,那張興奮而猙獰的臉,路鳴澤沒說錯,此刻的路明非才真是發了神經病……但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自我。

    路明非緩緩地睜開眼睛,還是寂靜的夏夜,窗外瓢潑大雨,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晚間10點,此刻F0X酒吧剛剛開始迎客,而對醫院來說,一天早已落幕,所有人都沉沉地睡去,病房裡迴響著三輪叔的鼾聲,雙倍安眠針的藥力讓他睡了差不多一整天,夢中他七次Load夢境,最終Load次數停在了108。

    第108次,他終於找到了楚天驕的小屋,跟諾諾看了半場電影,說出了準備很久的話……但還是沒能打出完美結局。

    他深呼吸幾次,艱難地扭轉身體,用指間夾著的刀片一盧點地割開皮帶。

    從蘇曉檣家回醫院的路上,他在一家破舊的便利店裡買了這盒刀片。三指寬的皮帶割了好久才割斷,他用恢復自由的右手解開了其他皮帶的搭扣,整個人像是破蛹成蝶那樣從拘束衣里鑽了出來。

    他脫下病號服,疊好之後放進柜子里,柜子里掛著蘇曉檣給他買的那套TomFord,學生會給他定做的西裝和風衣也熨燙好掛在裡面了,想來他睡著的時候蘇曉檣的司機來過。

    他穿上襯衣,一粒粒地扣好扣子,穿上褲子和披上風衣,蹬上Corthay家的皮鞋……整個過程一絲不苟,好像伊莎貝爾就在旁邊協助他似的。

    就著窗外照進來的微光,鏡中的人臉色蒼白,略顯憔悴,但乾淨利落,每一根線條都像是千錘百鍊過。

    真不愧是倫敦薩維爾街裁縫的手藝,把那個總縮著肩膀走路的男孩包裝成了這副模樣,就像穿了一件甲冑,不由得挺胸收腹。

    這身衣服就是為了這一刻準備的吧?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學生會主席,要去做學生會主席該做的牛逼事兒。

    他推門而出,輕聲哼著歌穿越走廊,經過護士站的時候,小護士苯肌在桌上打瞌睡,路明非輕輕扯下一張請假條請了假,把它壓在小護士的頭花下面。

    他步伐輕盈地出門,醫院門前停著一輛三輪車,還沒熄火,發動機「突突突」地轉著。

    看見路明非出來,守候在三輪車旁的大爺了個箭步踏出:「我沒來晚吧?」

    「正是時候。」路明非摘下手腕上的玫瑰金腕錶遞給大爺,「還是老規矩,我要是不回來了,手錶歸您。」

    大爺擺擺手:「我們是老客戶了,這點信任還沒有么?路上注意安全,我就在這裡等你。」

    路明非微微一笑偏腿上車,姿勢老辣,正要出發,卻被大爺攔住了。

    「差點忘了,你叫我給你買的包子,還熱乎著呢,還有熱牛奶,路上吃幾口。」大爺把一個塑料袋遞給路明非。

    路明非接過塑料袋,摸出一隻包子叼在嘴裡,說聲「謝啦」,一擰油門,三輪摩托「突突突」地駛入雨幕。尾燈漸遠,如同紅色的螢火。

    仍是昨夜在FOX酒吧樓下借三輪摩托給路明非的大爺,還三輪的時候兩人說好了第二天晚上在這間醫院門口交易,於是在沒有人願意出車的暴雨之夜,大爺騎著三輪「突突突」地趕來,如同一位老騎士騎著他同樣衰老的馬去支援一位兄弟。

    三輪摩托在空蕩蕩的公路上風馳電掣,穿越高樓大廈和細窄的小巷,離城區越來越遠,最後駛上了10號高速公路。

    經過收費站時,管理員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驚呼一聲「媽呀」,玩命地揉眼睛再看。

    連續兩天夜裡,他都看到西裝男騎著三輪摩托闖關而過,今夜他還叼著個包子,有種深夜撞鬼的感覺。

    高架路上根本看不到車,路明非哼著那首《DailyGrowing》,狂風暴雨反覆地給他洗臉。

    路程過半,他擰轉車頭沿著匝道駛離髙架路。

    高架路下是一片荒地,三輪摩托駛入一片半人高的雜草里。

    高大的工業機械矗立在雨幕中,像是死去巨人的骨骼。

    他來過這裡,不過是在夢中,夢中的重工業開發區跟此刻所見的一模一樣,前面就是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了,被撕裂的封條在風中飛舞。

    三輪摩托「咣」地撞開了鐵門,「突突突」地開了進去。

    黑著燈的廠房—排又一排,路明非飛馳而過,最後在一個深坑前停下,深坑周圍圍著「無關人員禁止入內」的黃色膠帶。

    那棟白色小樓原本就矗立在這裡,如今它己經隨著坍塌的地基沉入了地下。

    坑裡並沒有多少水,也不知道是自己排幹了還是有人用抽水機抽幹了,路明非沿著泥濘的樓梯越走越深,最終抵達了那座位於地下二層的小屋。

    小屋的門開著,到處都是浸過水的垃圾,這種情況下它對諾諾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為原本的陳設己經被破壞。

    但對路明非來說,真正有價值的在那張倒塌的床下。

    床下果然是那道暗門,夢中的情報完全正確,但己經嚴重變形。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播開了那扇門,沿著己經彎曲的鐵杆爬了下去。

    地下二層浸水,地下三層也一樣浸水,楚天驕精心布置的、格調極髙的住處也被沖刷得亂七八糟,苦心收集來的黑膠唱片都成了碎片,紅線糾結成團,上面懸掛的紙片也都消失不見,那張綿羊皮倒是還在,泡水之後透著一股隱隱的騷味。

    但是某些東西應該不會受影響,它們堅硬、沉重,經過良好的潤滑,泛著寒冷的鐵光。

    路明非東摸摸西摸摸,在角落裡找到一隻沉重的鋁合金箱子,箱子上有半朽世界樹的撤記。

    路明非摸出自己的學生卡,他在跑路的過程中還沒丟掉這張學生卡,此刻總算派上了角途。

    學生卡在箱子封口處的卡槽里划過,箱子「啪嗒」一聲開了,裡面躺著那些沉重堅硬的東西……伯萊塔92F手槍、美國造M4Super90戰術霰彈槍;S&WM500轉輪手槍,這玩意兒曾經號稱世界上威力最大的單手槍械,即使是未曾改造的版本,子彈威力也是沙漠之鷹的兩倍,用來把近身的敵人轟飛真是太合適了,真是適合楚天驕那種男人的武器!以色列造烏茲衝鋒槍,理論射速每分鐘1500發,在全世界反恐精英和恐怖分子最愛的微型衝鋒槍排行榜上常年佔據榜首地位……

    此外還有各種口徑的子彈,彈底全部塗紅,這是這些子彈的製造者在警示使用者說,這些危險的小東西可不比你在槍械超市裡買到的運動手槍子彈。

    部分彈頭上刻有繁複的花紋,轉動著看彷彿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煉金子彈,經過這種花紋的強化,彈頭對龍類、死侍和混血種的威力都更大。

    這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軍火庫,在夢裡,這隻箱子就放在楚天驕的床頭。

    那個孤獨而洒脫的男人每夜跟武器一起入睡。

    所有證據都說明這個小型軍火庫來自卡塞爾學院,無論是半朽世界樹的徽記,路明非的學生卡刷得開,還是那些只有極少數人能製造的煉金子彈。

    在曰本,EVA也曾空投類似的武器箱給愷撒,楚天驕的武器箱看起來級別更高,完全個人定製,還有S&WM500這種超稀罕的貨色。

    楚天驕跟卡塞爾學院應該有著很深的關係,儘管學院里沒有任何人提到過這個名字。

    多年之前,一個也許是出自執行部的超級精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座城市,他闖蕩過世界,面對過各種危險的敵人,但這次來他是要偽裝成一個司機,深深地潛伏下去,守望某個人某件事……

    然而在那年那月那天,他無意中被人送了一張舞蹈演出的票,他沒當回事就去了,在舞台上看到了跳《絲路花雨》的、名叫蘇小妍的女孩……真是令人腦洞大開的故事,但沒時間思考了,武器箱太重路明非並未考慮攜帶,就在角落裡找了一個濕淋淋的帆布提袋,把武器都扔了進去。

    他扛起那個提袋要離開的時候,又一次看到了那面用於貼照片的軟木板,上面只剩最後一張照片了,那是理了短髮的蘇小妍和十一二歲的楚子航站在河邊看落曰。

    短髮的女人那麼美,小男孩那麼酷,母子兩人沐浴在金色的夕照中,前方是潺潺流淌的河……像是在等什麼人回來。

    路明非又開始浮想聯翩了,他想蘇小妍改嫁之後是不是仍舊經常想起楚天驕呢?鹿天銘算是很溫柔的男人了吧,可又怎麼跟那個走過全世界刀口舔血的男人相比?但她不能說也不想回憶,所以才總是喝酒吧?喝著喝著,自己都覺得沒心肝也可以活得很好。

    他又想像楚天驕躲在草叢裡盜攝的情景,那個愛雪茄愛威士忌喜歡聽貓王的騷包男人,為了有一張妻子和几子的照片,趴在泥土和雜草中,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最佳的角度和最好的光線。

    照片邊緣也寫著字,「就這樣,別哭,要看著遠方。」

    路明非忽然有點觸動,尼瑪原來這才是愛情么?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依然期望你過得很好,沒有撕心裂肺沒有輾轉難眠,我喝著威士忌想你,抽著雪茄想你,在彈頭上雕花想你……這個還是算了,感覺是要去把你老公一槍爆頭的樣子……聽著貓主的《傷心旅館》想你。

    我偶爾想你多一些,偶爾少一些,但不會停止。

    我也會小心眼,所以我把不小心入鏡的那個傢伙洗成一團光影但我很感謝那傢伙把你照顧得不錯……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照顧得不好這世界上就沒他了。

    你吃著燭光晚餐喝著昂貴的酒,我在街頭的炭火邊吃著烤雞翅,我們之間從重工區到CBD區隔了很多大樓很多荒地,像是兩個世界,但我還是能感覺你的存在。

    這世界上有你和我的兒子,還有雪茄、成士忌和貓王的《傷心旅館》,這世界真不賴。

    路明非取下那張照片塞進風衣內袋,拍了拍心口,「謝謝你,楚天驕。我一定會救你兒子……如果我還有命的話。」

    三輪摩托「突突突」地向前,衝破了狂風暴雨,路明非直視前方昂首鋌胸就像開著法拉利去赴一場約會,後備箱里塞滿了槍支彈藥。

    每個男人都夢想著這樣—場約會對不對?那一天你終於想明白了,從此神擋殺神,佛檔殺佛,所向披靡!

    「哥哥你這可真是瘋啦。」摩托后座上的人唉聲嘆氣。

    不知道何時小魔鬼己經坐在他的后座上了,一樣的西裝革履,打著素白色的領結。

    「你付錢了么你就上來?免費搭車啊?」路明非連頭都懶得回。

    「以奧丁的實力,即使是楚天驕帶著這箱武器也沒有絲毫的勝算啦。」小魔鬼說,「哥哥你雖然狀態神勇,但實力差距光靠神勇好像是沒法彌補的。」

    「說點有用的行么?有沒有免費的客戶禮包啊?有就拿來用用,沒有就滾蛋。」路明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小魔鬼很委屈地長嘆一聲,雙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可不是說么?這種要命的關頭,不帶點禮物都不好意思來見你啦……Somethingfor加thing……50%融合!」

    暖流從小魔鬼的雙手注入路明非的身體,彷彿洶湧的岩漿,全身的神經都在灼痛,腦海深處的混沌像是裂開了口子,光明從裂縫中溢出,彷彿熾白色的海潮。

    如此巨大的痛楚超過人類忍受的極限,路明非本該痙攣失控,連帶著三輪摩托一起翻滾出去,可恰恰相反,他忍住了,於是肌肉力量、神經反應,乃至予視覺和聽覺都在瞬間提升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雨聲在他的耳邊原本是連綿的一片,現在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每滴雨落地的聲音,世界在他的感官中彷彿從滿是雪花點的黑白小電視變成了極致清晰的巨幕電影。

    「太給力了吧?」路明非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以前這條言靈不是要花1/4的命才能用么?現在都免費了?」

    「即使這樣你在奧丁的眼裡也還是凡人啊。」小魔鬼還是嘆氣,「而他自己是神明。如果他擲出昆古尼爾,就算是100%融合外加倍數增益都沒用。我還是不忍心看著哥哥你死的啦,他要是真丟出那支槍,就呼喚我吧,我試著幫你擋擋,不過這種不收費的服務不能確保一定奏效哈,我儘力就是了。」

    「記住啦記住啦,你盼我點好行么?」路明非低聲說。

    「還有件禮物放在你的車斗里啦,答應你的事我從來都做到。祝你好運,哥哥!」小魔鬼拍拍他的肩膀,「他媽的你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真是長大了啊……只把我一個人留在小時候」

    他的話音還在耳畔,而整個人己經被風吹散了,好像前一刻那個無比真實的小魔鬼只是煙塵暫時凝聚的。

    雨越來越大了,開始還是千滴萬滴,後來就是成片的雨幕甚至雨牆,路明非駕駛著三輪摩托,狠狠地撞擊和穿越那些水牆。

    世界開始扭曲,風雨聲中,嬰兒哭泣,有人竊竊私語,樹林如無數高舉在空中的手掌那樣搖擺,群山像是奔跑起來。

    道路盡頭,一點金色的火焰跳躍而起,瞬間就升騰為熊熊烈焰,烈焰中站著騎馬的黑影。

    路明非猛擰車把,燃油注入小小的單缸發動機,三輪摩托歡叫。

    尼伯龍根,他又回來了,這一次他再不剎車,一往無前。

    奧丁站在雨中,威嚴而寂寞,這神祗好像總是這麼寂寞,即使投出那根致命的槍時,也帶著無盡寂寥的意味,黑影們分散在周圍,並不像臣子朝覲君主那樣圍聚在奧丁身邊,而是靜靜地站著,看向不同的方向,像是沒有記憶和情感的孤魂野鬼。

    絕對的寂靜,唯有風雨聲,直到那個不和諧的「突突」聲打破了這一切。

    那聲音是如此的突兀,跟這份孤單卻雋永的氣氛完全不兼容,像是有人在交響樂現場賣起了煎餅油條。

    黑影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兜帽下的眼睛裡流動著暗金色的光芒。

    嬰兒哭泣般的聲音像是瘟疫那樣傳播開來,它們興奮起來了,就像是死魂靈等來了新的受難者。

    來客在距離奧丁不遠的地方停下,開始它帶著濃重的水霧,看起來還頗有點威勢,水霧散去後就是一輛紅色的三輪摩托車,街道上經常能見到,載客拉貨兩相宜,一公里只要兩塊錢。

    來客坦然地將它和那輛橫在道路中央的白色邁巴赫並排,偏腿下車,Corthay家的好皮鞋踩在積水裡,薩維爾街的好西裝淋在雨里。

    他手提一隻帆布提包,雙腿分立,風衣颯颯,頭髮因為濕透了而顯得油光水滑,像極了當年闖入這裡的那個男人。

    黑影們沒有記憶,否則他們會記得那個男人叫楚天驕,還有他高高躍起,揮刀斬向奧丁時的身影。

    路明非看著奧丁,奧丁眺望著遠方,誰都不說話,沒有那句至關重要的台詞——奧丁沒說「你終於來了。」

    路明非無聲地笑了笑,看來他猜得沒錯,奧丁要等的人是諾諾而不是他,他站在這裡對奧丁來說毫無意義。

    奧丁仍在望向髙架路的另一頭,等待著命運的線把諾諾引導到這裡來。

    「別等了奧丁,這才是遊戲開始的正確方式,不關師姐的事,只有你和我,我們兩個中,只有一個能活著離開這裡!」路明非緩緩地說,咬牙切齒。

    但隨著這句話出口,他心花怒放熱血沸騰,簡單地說,他爽爆了。

    他終於把神給玩了,他沒帶諾諾,自己來赴這場宿命的盛宴,他也沒想玩什麼限時逃脫的遊戲,他荷槍實彈地到來,準備大殺四方。

    嚯嚯嚯嚯!人生就是要有這麼爽的瞬間啊!他媽的衰仔也會燃燒,醜小鴨也會開屏,別把豆包不當乾糧,這輩子把老子得罪得夠狠的傢伙,好像還真都死了!

    師姐,其實我也怕死,我也渴望著某一天我遇到另一個女孩,一下子就愛上了,然後她也愛我,從此我就不糾結了,我倆一拍兩散但還是好兄弟。

    我這條命啊是要為那個女孩犧牲的,為別人家的未婚妻把命弄丟了我還是有點不捨得的,但如果這個命運的迷宮里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那一定是你而不是我,否則我會悔恨。

    我不想悔恨,因為我見過悔恨的楚子航,與其失去之後提著刀想要報復卻找不到仇人,不如就在此刻熊熊燃燒。

    他緩緩地從三輪車拖斗里抓出一支長矛火箭筒來。

    小魔鬼還真是靠譜,他許諾過無論路明非開始這個遊戲多少次,永遠都會用金手指幫他改出這支火箭筒來於是火箭簡就真的出現在車斗里,還有整整一箱子火箭彈。

    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確實是小魔鬼吧,自始至終小魔鬼都知道他要幹什麼,無論是他騎著三輪去高架路盡頭偵察的時候,還是他跟女孩們勾肩搭背大口喝酒的時候。

    黑影們本能地意識到那支武器的威力,嘶叫著想要散開,但路明非搶先開火,煙跡、爆炸、火風、碎片,黑影們被炸得開花般四散,在戰爭武器方面這些相當於「人類頂尖強者」的東西也沒什麼機會反抗,就像把爆竹丟進一群錫兵中去。

    火箭彈消耗殆盡,空火箭筒墜落地面。

    更多的黑影沖了上來,無數爪影在夜色中揮舞。路明非從提袋裡抽出了那支M4Super90開槍,大步上前,霰彈槍射出的鋼珠形成巨大的錐形彈幕,靠近的敵人都被金屬的暴風吹散,彈殼噼里啪啦墜落。

    真好啊,他可能就要死了,可他從未如此刻這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活著。

    霰彈耗盡,他揮舞空槍砸翻了一個差點衝到他面前的黑影,撩開風衣後擺,拔出藏在那裡的兩支烏茲衝鋒槍,黃銅彈殼爆米花似的沖向天空,彈雨向著黑影們傾瀉。

    真好啊,男人不就是該打這樣的戰鬥么?可惜沒有一台攝像機尾隨拍攝,甚至沒有人能告訴世人說他曾經這樣戰鬥過。

    烏茲也耗空了彈匣,路明非換上兩把伯萊塔92F,頂著一個傢伙的腦袋連續點射……伯萊塔的子彈也打完了,但還有十幾柄鈦錳合金質地的擲刀,路明非雙手各拔一柄擲刀,在黑影們的喉間割出黏稠的黑血,再把它們擲向無邊的暴風雨。這不是在夢境中,他卻能清楚地看見那些黑影肩頭浮起的綠色數字,攻擊、防禦、敏捷、生命值……生命值衰減、變紅、歸零……生命值衰減、變紅、歸零……他機械而高效地重複著殺戮,不存半點憐憫。

    火焰一再地照亮男孩的臉,那張興奮而猙獰的臉,路鳴澤沒說錯,此刻的路明非才真是發了神經病……但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自我。

    「這種程度的戰鬥力……是覺醒的前兆么?」

    「前兆?恐怕早己經是半覺醒的狀態了吧?剝奪生命對他而言不再是恐懼之事而是享受了。」

    「是啊……你看他的背影,豈不正像一頭衝破封印的龍么?」

    「是啊……所有的封印都有被突破的一天,真正不死的是那些被封印的靈魂。」隔著暴風雨,有人遙望著,竊竊私語。

    路明非已經傷痕纍纍,隨著彈藥耗竭,他只能用擲刀戰鬥,擲刀鋒利足以斷喉,但無法阻止那些黑影近身。

    它們的利爪在路明非的身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劃痕,還有幾次差點貫穿路明非的身體,也許是路鳴澤的贈禮在起作用,也許是麻木了,路明非並沒有強烈到不能忍的痛感,直到一名黑影的利爪從他的左腿處切入再橫拉,切斷了他的整條肌肉。

    他半跪於地,抽出自己最後的武器,那支S&WM500轉輪手槍,槍聲像是暴雷,直接把那名黑影的腦袋轟碎了半邊。白銀面具也隨著碎裂,路明非第一次看見了那些隱藏在面具下的真實面目,之前他也幾次想要扒開白銀面具看個究競,但那些面具就像是長在或者焊在黑影的面骨上,根本扒不下來。

    S&WM500的超大威力幫路明非揭開了這個謎,它不僅打碎了半邊面具還震裂了另外半邊,暴露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長著斑駁的鱗片和異形的長牙,可它的顱骨結構又酷似人類,看上去像是蟒蛇和人類頭骨拼接而成的黑暗藝術品。

    路明非只看了一眼,就用槍柄把那名丟了半邊腦袋的黑影砸開,倒地的時候它還在盲目地揮動利爪,全身失控地抽搐著。

    那毫無疑問是一名死侍,這種東西路明非在日本見得多了,見怪不怪。

    奧丁用黑袍和銀面具把他的手下們包裝成了死神的侍從,夢魘中的怪物,可說到底它們就是戴著銀面具的死侍,曾經是混血種,墮落之後反而被龍血奴役,成為龍王的侍從。

    什麼死神?奧丁根本就是某位龍王!真是個裝神弄鬼的傢伙,但機智如路明非早已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說起來這位龍王真是詭秘,之前遇到的龍王都是些暴力又直率的傢伙,連小龍女也不例外……而這隻龍王卻會冒充北歐神話中的主神出場,他圖什麼呢?

    路明非掙扎著起身,劇烈的痛感直衝腦顱,他狠狠地打了個激靈,忽然間想明白了……並不是龍王偽裝成了奧丁,而是奧丁根本就是龍王!

    北歐神話中那位與黑龍尼德霍格為敵的主神,其實就是另一位龍王!不!不僅是奧丁!所有的北歐神明都是龍類!秘黨從古到今一直誤讀了北歐神話,混血學者們深信北歐神話是最古老最接近真實歷史的神話,從中他們可以找出古代龍族的蛛絲馬跡,但他們未曾想到過這個可能性,那就是北歐神話根本不是遠古人類寫就的,那是龍類書寫的歷史!

    那些歷史跟人類無關!北歐神話中說奧丁早已預知末日的降臨,那一日被稱為「諸神的黃昏」,世界樹將會枯萎,被鎮壓在下面的黑龍尼德霍格鼓振著雙翼騰起在空中,膜翼上掛滿了骨骸,它是為復仇而蘇醒的,它會毀滅一切,葬送諸神的國度。

    因此奧丁早早地就為決戰做準備,他命令瓦爾基里女神們收集英雄們的靈魂放在英靈殿中,任他們縱酒狂歡和格鬥,只等末日的那一天,英雄們會協助奧丁對抗蘇醒的黑龍。這個故事是真的,但被人類誤讀了。

    在遙遠的古代,可能大地上真的有一座英靈殿,但跟人類的想像完全不同,那座英靈殿並不是為人類英雄準備的,它裡面是無數等待復甦的龍類之繭!

    那根本就是一個流淌著黏液和胎血的孵化場!對龍王來說,真正的敵人根本不是人類或者混血種,而是黑王……那是一切恐懼的終極,它曾被殘酷地殺死卻又誓言歸來,它沒有盟友甚至沒有同伴,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那無與倫比的力量,它是一切孤獨、仇恨、黑暗的怪異集合體。

    它終將那樣歸來,遮蔽天空的膜翼緩緩地掃過世界,被那陰影遮蔽的一切都會墮入絕望的深淵!他媽的……他媽的怎麼偏偏是在這種地方領悟了那麼重要的事情呢?簡直就像是張三丰真人在南極點領悟出了太極拳的真諦那樣,望著茫茫的雪原,無人可以傳授。

    這個驚動天地的大秘密只怕是要跟他一起被埋葬在這個尼伯龍根里了,無論他是不是召喚路鳴澤,他自己都無法離開這裡。

    他來的時候說要把奧丁留在這裡,其實是開玩笑的,奧丁肩頭浮著那些綠色的問號,它太過強大,遠非路明非能夠撼動。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無法越級挑戰的敵人,現實里,不是所有熱血的男孩都能抱得美人歸。

    那麼此時此刻他的美人在哪裡呢?

    路明非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默默地想著,諾諾應該正跟芬格爾收拾行李,準備明天接他出院然後離開這座城市吧?或者她只是把腳翹在書桌上,默默地喝著一罐啤酒,任芬格爾忙來忙去。又或者她在跟芬格爾還有叔叔嬸嬸吃飯,家宴的方桌上蒸騰著餃子的熱氣。他們說著告別的話,叔叔又喝醉了,拉著諾諾的手說些不該說的話……真好,真想吃餃子,還想喝加了很多很多白鬍椒的酸辣肚絲湯……可他此刻能做的只有緊握槍柄!

    S&WM500噴吐著一尺長的槍火,擲刀在雨夜中走著蝴蝶翻飛般的弧線,路明非拖著傷腿,半走半蹭地殺向奧丁,更多的利爪在他身上留下傷痕,要不是穿著楚天驕箱子里的防彈背心,他早就被撕碎了。

    他像一個無望的剌客,想要突破禁衛軍的防線去刺殺皇帝,而皇帝高高在上,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他左衝右突如狼似虎,但那不過是猛獸最後的凶性,他和皇帝之間是銅牆鐵壁。

    視野是血紅的,聽覺開始模糊,耳邊的世界既接近又遙遠,他甚至出現了幻聽,好像有小人兒在他耳邊說停下吧停下吧,就在這裡休息吧,你己經很累很累了;又有另外的小人兒說何必呢何苦呢,你只要願意,它們全都得死,一個不留!

    是啊他是有這個本事的,只要拿出最後的1/4跟路鳴澤交易,局面就會完全逆轉,那時候他才是皇帝,奧丁只能是亂黨,他路明非所在的地方才是王座,什麼奧丁什麼死侍,只要敢於靠近王座者,斬立決!

    差不多也到這個時候了,反正最後的1/4眼看也要保不住了,不如拿出去交易,死也要拉著奧丁陪葬對不對?

    可他竟然無法下定決心,那種幽暗的恐懼再度從他心底最深處浮起,第三個小人兒在那裡小聲地說話……它在說,不不不……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交易!路明非,千萬不能交易!那會是鑄鐵成山無法修改的錯誤!會是你一生中最悔恨的事!

    S&WM500也耗盡了子彈,路明非將空槍丟向死侍們,左手無力地揮舞著最後一柄擲刀,右手按住額頭,他的頭疼得像是要裂開,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鑽出來,那個鑄鐵成山的錯誤是什麼?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他再度看到了那一幕,幽暗的教堂深處,黃金的聖槍把蒼白的男孩釘死在祭壇的上方,他站在男孩的面前,風塵僕僕,看似早己死去的男孩緩緩睜開了眼睛,瞳孔瑰麗得讓人畏懼,卻又帶著小貓般依賴你的神情。

    男孩說:「哥哥,你終於來看我啦,你要……握我的手么?」

    而他並未握著男孩的手,他握著黃金聖槍的槍柄,思考著拔與不拔的問題。

    死侍們忽然整齊地退後,路明非周圍一片瞬間空了。

    尖銳的嘯聲從背後傳來,那是一隻利爪高速撕裂空氣帶出的聲音。

    他被偷襲了,偷襲者的速度極快,而且抓住了他出現幻覺的致命瞬間。

    如果路明非可以回頭的話,會發現這名死侍的肩頭浮著驚人的數字,攻擊、防禦、敏捷、生命值都接近完美,這名最強的死侍是刺客型的,一直藏匿在暴風雨中,它出現的那一刻,就是一擊必殺。

    路明非沒來由地想要嘆口氣,心裡放棄了召喚路鳴澤的想法,算了吧,就這樣吧,拉奧丁陪葬也沒什麼意思,他想對自己心裡的那些小人說別吵啦!吵屁啊!聽聽這風聲,死亡的風聲……

    忘記哪本書上看來的,說某個武士的老師跟他說,死一點都不可怕,只是很寂寞。

    當年路明非覺得這話真是裝逼裝到了極致,可此時此刻他真是覺得有點寂寞,寂寞跟孤獨不一樣,沒那麼難受,只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暴風雨的方向忽然逆轉,下一刻,「砰」的一聲巨響,最強死侍飛出去摔了一個狗啃泥!

    一輛紅色的比亞迪極速飈來,旋轉著停在路明非身邊,引擎怒吼,兩隻大燈亮得像是豹子的眼睹,屁股後面騰騰地冒著尾氣。

    穿花格襯衫的糙漢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沖那名屁股朝天折斷了脊椎的死侍看了一眼,瞬間臉都綠了:「我靠!這都什麼玩意兒啊?」

    他嘴裡這麼說,卻絕無下車扶起死侍來看一眼的想法,掏出一支大口徑手槍,沖死侍的腦袋連點三槍,這才吹散槍口的硝煙,吐出嘴裡的雪茄煙頭,沖路明非一甩頭:「還愣著幹什麼?快上車!」

    芬格爾,當然是芬格爾,神兵天降般的芬格爾!

    路明非從未想過這條廢柴也能有如此拉風的出場方式,如狼似虎狂野不羈,牛通之氣充塞天地。

    路明非根本不開車門,而是拖著傷腿翮上車頂,這間隙里芬格爾繼續點射為他爭取時間,那時候才察覺這傢伙其實魁梧有力,小臂粗得跟小牛腿似的,這麼高的射速下槍口都不帶跳的。

    「快開車!」路明非大吼,「你他媽的怎麼來了?」比亞迪咆哮著加速,頂著七八名死侍向前沖。

    芬格爾開車的彪悍程度並不亞於路明非開著邁巴赫碾壓死侍,果然是一個宿舍里出來的。

    「我怎麼知道?」芬格爾乾脆用槍柄敲碎了擋風玻璃,一邊連連開槍一邊哭喪著臉說話,「我正幫嬸嬸下餃子呢,醫院忽然打電話來說你不見了,急得我趕緊去醫院,餃子就吃了四個……」

    「別提餃子的事情了好嗎?我還一個沒吃上呢!還有別一口一個嬸嬸了好嗎?那是我嬸嬸,跟兄台你有關係嗎?」路明非死死地抓著車頂的行李架,比亞迪在死侍群中走著妖異的S路線,東撞撞西撞撞,尋找空隙。

    「所以我就來找你啊,我是真心不知道你這麼忙,要是知道你這麼忙你就先忙著,我繼續回去吃餃子了!」芬格爾打空了手槍立刻摸出衝鋒槍來,一刻不閑著。

    「別想跟我面前耍花招!早就覺得你有問題!」路明非在風雨中吼著說話,「誰都不幫我就你主動跳出來幫我,你什麼時候這麼有義氣了?EVA那麼強大,你就能躲過她的搜捕?還有,你就算知道我從醫院裡跑掉,怎麼立刻就能找到這裡來?老實交代!看在大家都快要掛掉的分上,別遮遮掩掩了!還有還有,你什麼時候槍法那麼好了?」

    「尼瑪竟然不相信兄弟!」芬格爾委屈地爆了一名死侍的腦袋,「老子當年也是從A級降下來的好么?老子當年也是射擊科目滿分好么?你還真以為我一輩子都是F級啊?找你還不容易么?你以為我在你師姐衣服里塞了GPS定位器不會在你衣服里也塞一個?我看你的信號出現在高速公路上以為你想偷偷跑路呢,就想把你逮回去,誰知道你在這裡打死侍,要知道我絕對不來!你倒嫌棄我夠義氣!我冤不冤啊?」

    「這麼說來你還很有理啦?」路明非沒好氣地說,「那你從哪裡摸出這麼多槍來的……說著說著你又摸出手雷來了……我靠你手雷扔遠點行不行?你在車裡很安全我可在車頂上呢!」

    比亞迪吼叫著從手雷的硝煙和烈火中駛過,芬格爾豈止射擊科目滿分,駕駛科目應該也是滿分,單側車輪懸空,用車身幫路明非擋掉了彈片。

    「你從哪裡搞來那麼多槍的?我還沒問你呢!」芬格爾吐掉嘴裡的手雷拉環,「我還看見了你丟在那邊的長矛火箭筒!」

    「說來話長……」

    「那我也說來話長!」

    沉默了幾秒鐘芬格爾忽然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吧好吧,跟你說也沒關係!是副校長讓我想辦法跟著你的!他說元老會一定會通緝你,沒人幫你你根本跑不出歐洲,更別說找到楚子航了。這些裝備自然也是那個老傢伙塞給我的,連我們從馬爾他飛來中國的一路上都是老傢伙在罩著,不過老傢伙應該是暴露了,好些日子聯繫不上了。」

    「副校長也相信師兄是存在的?」路明非心裡溫暖。

    「他不是很確定,不過他說就算你是發了瘋也不能不管你,沒準你真是校長的私生子呢!」

    「我靠!」

    「可我真沒想過這趟任務有那麼危險,我的義氣值都有些不夠用了!」芬格爾猛踩剎車,比亞迪猛地停住了,引擎還在轟轟地吼著,但他們逃離的道路已經被封鎖了。

    數不清的死侍從高架路下面爬了上來,就像惡鬼們從深淵中爬出來似的,部分死侍的背後張開了細骨支撐的膜翼,懸浮在暴風雨中,天空和地面都被它們佔滿,四面八方都充斥著它們那近似嬰兒哭泣的嘶叫。

    「別逃了,」路明非半跪在車頂上,「逃不掉的。」

    「是你叫我快開車的!現在又說逃不掉的!」芬格爾丟掉空槍,狠狠地拍了拍方向盤。

    「我的意思是讓你開車沖向奧丁那邊,」路明非覺得自己真是酷斃了,他的聲音那麼清晰,他的眼神那麼寧靜,像是在說一件家長里短的小事,「既然來了地獄,還想輕易地走掉么?」

    「玩命啊?那東西真是兩個廢柴能挑戰的么?」芬格爾嘆口氣。

    「對不起啊師兄,我真沒想到你會來,玩命的亊情不該拖上兄弟,」路明非拍起頭,遙望著光焰中的奧丁,風雨拍打著他的臉,「可既然己經來了……你能幫我幵車么?一直一直往前開,不要減速更不要掉頭。」

    「撞過去?」

    「嗯,撞過去。」路明非說,「那傢伙的面前似乎有一層空氣屏障,必須突破那層屏障才能傷到他。如果你能沖開空氣屏障,我也許有一點點機會。」

    「好。」

    「我靠!答應得太乾脆利索了吧?以你的風格不該哭喪著臉嚷嚷好一通說什麼老子這條命還要用來泡全古巴的妞,沒想到竟然折在你這個沒胸沒屁股的男孩子身上之類的賤話,然後再開車猛衝過去么?」路明非倒是有些驚訝。

    「老子當然會幫你,否則老子為什麼要接副校長的活兒呢?」芬格爾說,「就算你沒用又憋屈,就算你沒錢又虛榮,就算要你請我喝頓酒你都啰里啰唆……可我不幫你幫誰呢?你是我的兄弟,我也沒用又憋屈,我也沒錢又虛榮,你經歷過的我都經歷過……敗狗和敗狗,怎麼能不走同樣的路?所以,走著。」

    他給自己點上一支新的雪茄,輕輕地吐出一口青煙,這時候他抽雪茄的姿態一點都不像個古巴農民,他點燃火柴的手很穩,火光照亮他的臉時竟然有貴公子般的孤單。

    路明非低下頭,隔著天窗看到了這一幕,心說輸了,真心輸了,他的故作鎮靜跟芬格爾還是沒法比,芬格爾吐出那口青煙,掛擋踩油門,酷到沒朋友。

    那份酷勁真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說我已經經歷過那麼多的人生,愛過一些人,恨過一些人,有過光輝的時刻,也曾像敗狗一樣被所有人踩踏,去過很遠的地方,也曾把自己困在囚籠里,沒什麼遺憾,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去死一死了。

    比亞迪狂吼著加速,鬼知道這台小車怎麼能發出這種超級跑車般的聲音,它不再迂迴,筆直地沖向奧丁。

    路明非心裡驚呼說大哥你這未免太英雄了點吧?這樣子我們根本就沖不到奧丁身邊好吧,它們光用身體都能塞住你的去路!這時車燈下的擋板下滑,探出了黑漆漆的槍管,槍響了,炸笛似的,車身兩側噴出無數的黃銅彈充!那競然是兩門M134Minigun加特林重機槍!在美國空軍這東西基本都是裝在輕型直升機上用的,可它們競然被裝在了一台小小的比亞迪上。

    路明非還在驚訝於黑兩門加特林重機槍的時候,兩發近程火箱帶著白煙直直地飛向奧丁,在死侍群中生生地炸開一個缺口,車裡的芬格爾還在狂扔手雷。

    一時間路明非都懵了,這真是比亞迪么?這是一輛輕型裝甲車吧?還有那狂轟濫炸的風格,沒跑了,卡塞爾學院裝備部的風格,難怪這輛小車能像邁巴赫那樣頂著成群的死侍橫衝贏撞,因為它是裝備部的作品,裝備部能把手機改造成手雷,把比亞迪改成裝甲車有什麼難的。

    他忽然覺得有點溫暖,原來不是整個卡塞爾學院都放棄了他,至少還有副校長、芬格爾和裝備部的神經病們……不過裝備部的神經病很可能是想借用他們這些快死的傢伙測試一些新武器的性能,所以這輛車沒準在跑到極速的時候會變成一顆超級炸彈什麼的……不過那樣也好,這個時候有一顆超級炸彈在身邊也不錯!

    他死死地盯著光焰中的奧丁,瞳孔被映得閃閃發亮,他脫去風衣丟在狂風裡,再把西裝也脫掉,露出了捆在背後的黑鞘長刀。

    這也是從楚天驕的秘密小屋裡找到的,刀銘「村雨」。

    在這個沒有楚子航的世界裡,「村雨」當然就沒人繼承了,也不會在對大地與山之王的那一役中折斷,所以它仍然靜靜地等候在楚天驕的小屋裡,像是等人喚醒的睡美人。

    找到這柄刀的時候,路明非開心得好像和故人重逢。路明非拔刀出鞘,刀弧美得像是少女新畫的眉,鏡子般的刀面上反射出層層疊疊的火光,奧丁仍靜靜地眺望著遠方,好似一座被放置在火焰中的雕像。

    「自毀模式啟動,倒計時開始,10、9、8……」比亞迪里傳出單調的女聲。

    路明非心說我就知道這東西會變成炸彈!我就知道!

    「祝你好運了師弟!」芬格爾吼完這句,從副駕駛座上抓起一支霰彈槍,撞開車門跳了出去,落地一邊翻滾一邊開槍,阻擊包圍上來的死侍。

    路明非深呼吸,全身骨骼爆出淸脆的響聲,所有的疼痛都被拋在腦後。

    他做好了最後的準備,獨自面對人生中最危險的敵人,此刻爆炸聲連連,硝煙味刺鼻,從天到地都是詭異的哭聲,他卻覺得世界寂寥。

    他的手指緩緩掠過村雨,在鏡面般的刀身中凝視自己的眼睛:「不要死!路明非……不要死!」

    「4、3、2……」路明非緩緩下蹲,驟然起跳,比亞迪和空氣障壁碰撞,劇烈爆炸。

    衝擊波衝天而起,夾雜著火焰,路明非從極高處落下,落向奧丁的頭頂,村雨切斷風雨!

    機會只有一瞬。

    奧丁的空氣障壁強大到可以屏蔽子彈和火箭彈,但在火箭彈爆炸的瞬間,路明非曾看見奧丁的身影扭曲了。

    透過噴氣式發動機的尾流去看東西的時候有相似的效果,平靜的空氣被劇烈地擾動,那種擾動令光線偏轉。換而言之,空氣障壁並不是不可撼動的,火箭彈己經撼動了它,只不過它的自我修復能力極強,瞬間就重新穩定下來。

    路明非要的就是那個瞬間,哪怕只有一秒零點幾秒。

    空氣障壁在一場劇烈的爆炸中交得脆弱,他趁機突破,把刀砍在奧丁的頭頂。

    火焰灼燒著他,空氣障壁破碎的瞬間釋放出驚人的高速氣流,利刃般切割著他,但「不要死」的言靈同時也在玩命地修復著他的身體,從躍起到落下,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裡,他流血又癒合,癒合又流血。

    他獅子般吼叫,心裡想著很多年前的男人,他也做過類似的事,他咆哮著躍起在空中,揮刀殺神,那一刻他的背影燦爛得像是焰火。

    奧丁,你是否還記得那個跳起來砍你的、名叫楚天驕的男人?往事重演,你是不是也會有那麼一點恐懼?路明非整個人是血紅的,但他真的穿透了空氣障壁!

    村雨直落,薩摩示現流中的「獅子示現」,路明非曾經見過源稚生用這一刀,當真是覺得一隻猛獅握著刀從天而降。

    直到此刻奧丁才抬起頭來看向空中,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個人類竟然能揮刀衝到他的御座前,他舉起了昆古尼爾,不是投擲,而是格擋。

    村雨和昆古尼爾撞擊,居然只是發出「嚓」的微聲。

    在北歐神話中,昆古尼爾之所以具備「投出必中」、「倒推因果」這樣的特殊效果,是因為它的槍桿是用世界樹的枝條製成的,可在村雨的刀刃前,這神聖的世界樹枝條竟然輕易地分斷了。

    路明非和奧丁擦肩閃過,路明非落地,跌跌撞撞地前奔幾步,勉強站住了。

    奧丁仍是端坐在馬背上,所有的死侍都停下了動作,扭頭看來,八足神馬「斯萊普尼斯」也老實了,不再噴吐雷電,鐵蹄踏地。

    風雨依舊肆虐,可一切忽然就靜下來了,靜得像是天地初開,萬籟俱寂。

    暴雨沖刷著村雨,卻根本洗不掉刀上的黑血,那血黏稠得像是石油。但村雨自己滲出的清水洗過,黑血就融在其中了,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如濃酸那樣冒出裊裊白煙。

    這一幕匪夷所思,卻完美地符合著這柄刀的傳說。

    這柄刀名為村雨,是因為它在染血之後會自動滲出雨水把刀刃洗刷乾淨。

    路明非隨手揮刀,刀弧呈完美的半圓,血水呈現扇面狀撒開,彷彿武士雨夜殺人,戰鬥結束,揮刀血振,血打竹林。村雨緩緩地回到了刀鞘中,路明非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八足駿馬正緩緩地跪下,馬背上的奧丁身體微微傾斜……隨著輕微的「咔嚓」聲,奧丁的身體忽然裂開,其中的小半邊坍塌下來,黑血四濺!

    路明非自己都驚呆了,沒想到自己那一刀「獅子示現」能有這麼驚人的威力。

    那可是奧丁,北歐神話中的主神,龍王級的怪物,當年楚天驕都沒能得手,自己何德何能就把他給擺平了?

    但他立刻意識到某件事不對,奧丁正在死去,他的級別也在迅速地跌落。

    大概是小魔鬼搞的鬼,他看在場所有人肩頭都有一排綠色的數字,就像是玩遊戲,對手的強弱一目了然。

    但看奧丁他就只能看見一連串的問號,小魔鬼說那是因為奧丁的級別比他離出太多,所以遊戲能力中的「偵察」能力就失效了。

    可此刻奧丁的各項能力忽然可以讀出來了,跟一名普通的死侍沒有太大區別。路明非疾步上前,一把抓下奧丁的銀面具,面具下是—張介乎人類和蛇類之間的扭曲面孔,長著斑駁的鱗片,那就只是一名普通的死侍。

    路明非只覺得腦海里「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百分之百肯定這不是奧丁,任何龍王級的目標都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們生時帶著介乎皇帝和神祗之間的巨大威嚴,也就是龍威,死去後他們的遺骸都是令人敬畏的,看一眼就會生出膜拜的衝動。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難道說奧丁根本就只是個二流貨色,大家都被他那神神鬼鬼的偽裝欺騙了?不,這也不可能,二流貨色怎麼可能傷到校長?二流貨色怎麼可能在楚天驕的刀下生還?二流貨色怎麼能駕馭昆古尼爾?那支昆古尼爾也不對,在夢境中這玩意兒出手的瞬間真的是天地變色,帶著強烈的死亡意志,彷彿被無數的鬼魂纏繞。這種神器級別的玩意兒怎麼一刀就給砍斷了?這也未免太假冒偽劣了吧?

    「師弟,看不出你如今功力大進刀術通神啊!」芬格爾跑過來,驚嘆地說。

    路明非獃獃地站著,拚命地想,絞盡腦汁地想,他覺得這裡面出問題了,出大問題了。

    他猛地抓住芬格爾的衣領,嘴唇顫抖:「師姐呢?你出來的時候,師姐在哪裡?師姐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你師姐說是還要去醫院看看蘇小研,」芬格爾說,「傍晚就出門去了,一直沒回來。」刻骨的恐懼包圍了路明非,他整個人如墜冰窖,血液好像都凝結了……奧丁不在這裡,這裡是引誘他們的陷阱。

    奧丁的目標只是諾諾,現在他去找諾諾了,此刻那位死神騎著八足駿馬,風一般地馳騁在這座城市中,去取陳墨瞳的性命。

    命運並非是能輕易被突破的東西,當你覺得你突破了命運的時候,命運只是換成另外一種方式束縛著你,引導你去最終的地方。

    死侍們哭泣著或者說歡笑著,鋪天蓋地地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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