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噸的鋼鐵和數萬噸的鋼鐵撞擊,冰海被震動,巨大的裂紋向著四面八方飛速地伸展。
YAMAL號的龍骨像一張巨大的弓那樣形變,然後反彈。龍骨的彈動帶動了船身的形變,從船頭到船尾的舷窗在瞬息間依次開裂,每個窗口都噴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但它扛住了這輪衝擊,芬格爾做了唯一正確的判斷,用YAMAL號最堅硬的船艏去撞擊對方最脆弱的船身中部。黑船如同被利刃從中截斷,YAMAL號則是那柄霸刀,衝破了火焰和冰雪。
船上的每個人都間接地承受了這次衝擊,舵機艙里的男人們有半數褲子脫落到膝蓋,因為他們都想模仿雷巴爾科的操作。雷巴爾科解下了自己的腰帶,把施耐德教授捆死在一個牆上的扶手上。這等於給施耐德臨時找了一根安全帶,這種程度的碰撞大約等於一輛60公里時速以上的車直接撞上電線杆,沒有安全帶也沒有安全氣囊的情況下,以施耐德的身體素質大概是難以倖免。當然不是每個人都來得及找到一個固定物把自己捆上去,所以撞上去的那一刻,至少有三四個褲子脫落的俄羅斯男人在舵機艙中飛行。
至於失去了腰帶的雷巴爾科,反而保住了體面,前阿爾法部隊特種兵的超級素質在此刻展現無遺,這個男人一手拎住褲腰,單臂拉住另一根扶手,愣是靠著臂力穩定住了自己。
豪氣蓋天的掌舵者芬格爾未能堅持到最後一刻,他其實也是緊緊地把著舵輪試圖像雷巴爾科那樣很帥地扛過衝擊——這傢伙雖然廢物但即便在卡塞爾學院內部也沒人質疑他的體魄,這大概要歸功於他能從早吃到晚吃個不停的天賦——但冰面開裂後海水濺起接近十米高的狂浪,冰冷的海水撲進舵機艙,還裹著大群的北極蝦,把這位剛剛力挽狂瀾的英雄沖得沒影了。
斷成兩截的黑船還在冰面上滑動,雷巴爾科已經第一時間衝到了控制台旁,迅速地檢查起那些儀錶來。
YAMAL號撞完還是完整的,但並不代表船沒有損壞,蘇聯時代的設備素來以粗糙但堅固著稱,但終究還是台精密的機械,某些內部結構的損壞足以讓它徹底失去動力。
雷巴爾科的眼角猛地抽動了一下,某個儀錶的指針突破安全上限進入了危險的紅區,第三動力艙的壓力值嚴重超標。
YAMAL號共有三個動力艙,第一和第二動力艙都是核動力艙,如果它們爆裂,後果會是恐怖的核泄漏,第三動力艙里安裝了功率較小的柴油發動機,不存在核泄漏的危險,但它會爆炸……
「全船!準備迎接第二次衝擊!」雷巴爾科大吼。
他還沒吼完,YAMAL號再次劇震,震感甚至比撞擊的那一下還要強烈。那些剛剛死裡逃生褲子還沒提上的俄羅斯漢子被震得口吐鮮血,全船的供電再度中斷。
***
酒德麻衣親眼目睹了第三動力艙的爆炸,那時候她正如一隻伏虎那樣蹲伏在YAMAL號的船艙頂層,後部甲板被衝天的烈焰撕碎,一台巨大的機械在火柱中騰空而起,直到差不多30米的高空才轉而墜落,砸斷了YAMAL號上那台巨大的龍門吊車。
正是安裝在第三動力艙里的那台大型柴油機。
酒德麻衣接受過最高級別的忍者培訓,可以牢牢地趴在牆壁上幾個小時不動彈,撞擊對她是小事。她沒留在船艙里是擔心船艙變形把自己擠死在裡面了,此外就是某種警覺。
她當然也能猜到在冰風暴覆蓋的範圍之內他們跟外界的聯絡全部中斷,接近北極的時候甚至最傳統的羅盤都不管用,感覺就像是故事裡女巫給騎士準備好的迷霧森林,騎士策馬走進去,恐怖的東西就會整整齊齊地排著隊來。
冰風暴、廢棄的黑船……接下來還有什麼?
當然她並不害怕,她見過太多的大世面,比這詭奇的比這壯麗的都有,如果真有位女巫或者神在幕後操縱這一切,她跟愷撒一樣不介意跟它見個面。刀磨利了四處找你,你還送上門來,連路費都省了。
所以第三動力艙爆炸的時候她正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甚至有掏出手機拍下這一幕的想法,結果扭頭就看見那台柴油機在火焰的推動下飛上天空,爆炸的衝擊波之強,連她用於固定自己的那種「蟬附」的技巧都不管用了,她被狂風掀得飛起,眼看就要跟那台柴油機一樣掉下去砸碎什麼東西的同時砸碎自己。好在她幾乎一直都隨身帶著射繩槍,她在狂風中轉身,準確地射出了繩鏢。衝擊波過去之後,她輕盈地盪到了YAMAL號的天線上。
YAMAL號在冰海中劇烈地搖擺了很久,慢慢地恢復了穩定。第三動力艙的爆炸並未炸穿這艘巨艦的船底,經過兩輪的考驗之後,這艘船還是存活下來了。
冰風暴仍舊浩蕩地掃過破碎的冰海,被撞成兩截的黑船像是死去巨獸的兩段屍骨那樣靜靜地躺在冰面上,第三動力艙的火勢在自動滅火系統的工作下開始減弱,看起來他們成功地避過了這場劫難。
然而酒德麻衣還是警惕地四顧,不知道為何,那種危機感並未消退,那種自己被邪惡的眼睛盯住的感覺。
她猛地扭頭看向黑船的殘骸,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正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那些黑洞洞的舷窗此刻看上去就是無數的眼睛!黑船的殘骸像是已經死去的百眼巨人,一直瞪著無神的眼睛,盯著酒德麻衣。
不該有人能看到她的,她一直張開著「冥照」的領域,即使在光照很好的條件下旁人也只會覺得這裡有團淡淡的黑氣,何況這是在冰風暴中。
但那種感覺是那麼地清晰,那些黑色的舷窗盯著她,酒德麻衣甚至能夠感覺到它們在眨眼睛!
***
「結束了么?」阿巴斯直起身來。
他們算是這條船上最幸運的人,在衝擊到來之前他們的運氣爆發,衝進了YAMAL號上的兒童遊樂場。愷撒扛著雪跳進了海洋球的池子,阿巴斯也跟著跳了進去。
這些柔軟的小球接連救了他們兩次,別人被震得吐血,他們卻跟一家人逛遊樂場似的,在海洋球的世界裡顛來顛去。
「不,還沒結束。」雪蹲在海洋球裡面,巨大的瞳孔中仍然寫滿恐怖,「神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阿巴斯剛想安慰這個女孩幾句,卻注意到愷撒的臉色也有點奇怪。黑船出現的時候,愷撒都沒有放棄自己「貴族就該說著笑話面對死亡」的風格,但此刻他的眼神凌厲,眼角的線條緊繃。阿巴斯見過愷撒的這個狀態,這是他面對強敵時的狀態。
「不,還沒有結束。」愷撒低聲說,「很多,大群。」
阿巴斯忽然也安靜下來,靜得像個木偶。愷撒拔出腰後的狄克推多丟給他,阿巴斯一把接過。阿巴斯的近戰武器是一對波斯風格的彎刀,並不適合隨身攜帶,而愷撒手中還有沙漠之鷹。
他原本就防備著阿巴斯,所以在船上行動也全副武裝。
木偶般的安靜是阿巴斯的迎敵狀態,但他隨時可以發出猛虎般的進擊。
阿巴斯絕對相信愷撒的判斷,因為愷撒的言靈是「鐮鼬」,愷撒如此篤定是因為他聽到了什麼。
「心跳聲,巨大的心臟,在我們周圍,很多,大群。」愷撒輕聲說。
「多大?」
「鯨魚那麼大的心臟吧,但是長著鱗片,我聽見鱗片刮擦鋼鐵的聲音。」
***
青黑色的巨蛇從黑色的舷窗里遊了出來,不是一條,而是幾十條上百條,遠遠地看去就像是黑色的土塊里鑽出了成群的青色蟲子。
它們遊動歸遊動,那些赤金色的蛇瞳卻一刻不停地盯著酒德麻衣,顯然知道這裡有個活的東西,而且是個強大的敵人,令它們不得不全神貫注。
酒德麻衣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蛇,長度超過20米,粗壯的身軀在黑船的船身上經過時留下深深的刮擦痕迹。它們的外觀跟普通的蛇類區別也很大,面骨凸起,紋路嶙峋,身體上還殘留著四肢的痕迹,類似某些血統古老進化不完全的蟒蛇,但連最大的泰坦巨蟒跟它們相比也是小蛇。
如果是某種龍血亞種的蟒蛇的話,那能「看到」酒德麻衣就好理解了,蟒蛇除了眼睛,還能用鼻子下端感知溫度的感受器探尋獵物,而冰海之上,除了那熊熊燃燒著的第三動力艙,就是酒德麻衣最暖了。
酒德麻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每次出差都沒好事兒,對於這次北冰洋之旅也沒抱什麼太好的期待,不過YAMAL號的船艙還挺舒服的,那條幫她從餐廳帶飯的狗也挺好玩的,本以為還能再悠哉幾天來著。
她往嘴裡丟了幾粒口香糖,從後腰拔出兩支格洛克手槍,槍口沖蛇群招了招,意思是來吧。
蛇群彷彿真的看懂了她的手勢,沿著船舷游上冰面,再紛紛從裂縫中扎入冰海。酒德麻衣毫不懷疑那些巨蛇正從冰面之下接近YAMAL號,不過這才對嘛,這些才是真正的殺手,至於那條黑船,不過是運輸殺手們的工具而已。
酒德麻衣掉頭就跑,她招招手的意思只是來吧,可沒說自己要去跟蛇群玩命。對付這些龍血亞種,YAMAL號豈不正載著滿滿一船的殺手。
坑邊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