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體的裂縫已經焊接完成,共有七個水密艙泄露,除了兩個實在無法修復,其他也都焊接完畢,船內積水已經排乾淨了。」
「龍骨檢查完畢,它經受住了撞擊的考驗,不過留下了裂縫,考慮到金屬疲勞的問題,破冰極限從六米下降到三米。」
「一號和二號核動力艙都沒有泄露,但我們暫時無法重新點火,有幾條蛇侵入了核動力艙,設備損壞比較嚴重。」
「傷亡數字統計統計出來了,我們失去了22名船員和3名資深專員,重傷者正在醫療艙中搶救,死亡數字可能還會上升。」
「冰風暴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我們和EVA的通訊聯繫還沒有恢復。」
不斷有人前往圖書館彙報,施耐德沉默地聽取著彙報。精緻古典的小圖書館眼下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有一條巨蛇侵入了這裡,把一切弄得一團糟,卻又被人用白磷手榴彈給燒死了。
它的屍體還橫在施耐德的身旁,如果忽略它身上的腥臭味,倒是一件絕佳的裝飾品。帶著呼吸面罩的老人坐在一張被巨蛇圍繞的沙發椅上,臉色陰沉,儼然是超級英雄電影里的大反派。
施耐德實在很難有好臉色,心情也可想而知。他們是一艘全副武裝的巨艦,本來可以撞破北極圈裡所有的冰山,然而蛇群在冰風暴的掩護下打了一場極其漂亮的登船戰,雖然僥倖打退了來犯之敵,但YAMAL號已經淪為了漂在北冰洋上的鐵棺材。
兩個核動力艙和一個柴油動力艙都停止了運轉,絕大部分柴油儲備也隨著柴油動力艙的爆炸而完蛋了,他們眼下只能依靠備用的小型柴油發動機組。
但小型柴油機組能提供的電力極其有限,船艙內的溫度已經降低到了零下三十度。
稍微讓人安慰的是他們還有足夠的食物儲備,帕西帶來的珍貴食材和陳年老酒都完好無損,所以此時此刻他還是以標準的管家姿勢站在施耐德身旁,手托銀盤,銀盤裡是一杯50年陳的麥卡倫威士忌。
這本來是供施耐德取暖用的,不過倒出來幾分鐘沒喝就已經凍成了冰坨。
「我們攜帶的武器中並未包括白磷手榴彈,而有人用白磷手榴彈殺死了十幾條蛇,雖然看起來是友軍,但不願意現身的友軍未必不是敵人。」愷撒靠在桌邊,那張花梨木的書桌凍得跟石頭似的。
「要不要我把那邊船員分開來審訊一下?」芬格爾神色猙獰,儼然蓋世太保,「一定是那幫俄羅斯人里混了內鬼進來!」
「如果是內鬼,就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等著巨蛇把我們都吃了。」愷撒搖頭,「但對方選擇了幫助我們,我能想到的解釋是,對方不是我們這邊的人,但目標相同。」
施耐德仍舊沉默著。
愷撒的解釋不難理解,對於秘黨而言利維坦或者神是恐怖的敵人,但它同時也是寶藏。大家都想找到神,有的人想殺了它,有的人想要跪在它面前祈求。
內憂外困,強敵在側。因為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供應,理論上他們可以一直貓在船上等著冰風暴過去救援到來,但巨蛇群隨時會回來,像海德拉那種級別的龍類亞種,北極圈裡還有多少?
「我們要主動地自救。」施耐德終於出聲了,「我們還沒有脫離危險。」
愷撒在施耐德面前攤開一張海航圖,「距離我們大約120公里處有一處廢棄的俄羅斯科考站,說是廢棄,其實設備都封存著。如果派人去那裡,我們也許能跟外界建立聯繫。」
「冰風暴不是會讓所有的通訊都中斷么?」芬格爾問。
「根據海航手冊的信息,那間科考站里有長波通訊的設備。」愷撒說,「那是人類最早的無線電波通訊方式,1901年馬可尼就是用長波實現了跨大西洋的無線電通訊,長波是沿著地球表面傳播的,會隨著距離衰減。後來人類發現短波能在地表和電離層之間反覆折射,比長波通訊更有效,所以短波通訊漸漸地取代了長波通訊,而EVA跟我們建立通訊的模式更先進,她通過近地軌道上的衛星,用激光信號和微波跟我們聯繫。其他各種信號都會被冰風暴中斷,但長波不會,只要有足夠的功率,它能穿越冰風暴,把我們遇難的信息帶到最近的人類城市。」
「在這樣的天氣下跋涉120公里,即使有雪地摩托也並不容易,還要避開北極熊。」施耐德沉吟,「我們中有這個體能的人不多。」
芬格爾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乖巧恬靜地把目光挪向別處。好在並沒有人看他,愷撒直接就說話了。
「恰好我應該是有這個體能的。」愷撒聳聳肩,「北極熊的話,我可以試試跟它們打招呼或者打碎它們的頭。」
「一個人不夠,在極地環境中探索道路,一個人很容易迷失道路。」施耐德說。
「非常願意陪同愷撒少爺,這是我來此的意義。」帕西微微鞠躬。
「兄弟我就說,你的秘書太棒了,我羨慕你。」芬格爾感慨地拍著愷撒的肩膀,「你們千萬要活著回來,我還想吃你秘書做的菜呢!」
「可為什麼不是你?」施耐德皺眉,「雖然已經降到了F級,可你的體能和運氣一直都是學院中最好的那一檔。」
「開什麼玩笑教授!」芬格爾義正辭嚴,「看看人家主僕之間的情誼!當老大的,在危難中挺身而出,當仁不讓!當秘書的,忠心護主,一點沒給老大丟臉!這樣好的組合你還到哪裡去找?你不信任這樣的團隊!我都為你不值啊!這全船上下上百號活人!你說你信任一個F級能完成任務,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有問題!」
施耐德被這傢伙說愣了,一時接不上話來。芬格爾的邏輯沒錯,愷撒和帕西會是當然的首選,在阿巴斯重傷的情況下,這兩個堪稱是船上戰鬥力最強的兩個人了。
但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我建議的組合是帕西和芬格爾。愷撒,你已經是學院的校董,你沒有輕易去犧牲的資格。雖然在必要的情況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犧牲,但有些人的命,要留在更有必要的時候投入戰場。」
「我也覺得我和帕西不是合適的組合。」愷撒說。
這回輪到芬格爾臉色發青了。他跟一隻剛從洞里鑽出來的土撥鼠那樣左顧右盼,盯著每個人的眼睛看,想知道自己能否從這個小型的決議會中找到一條活路。
「但帕西和芬格爾的組合我也不贊同。」愷撒接著說。
施耐德一愣。
「我從沒有相信過這個傢伙。」愷撒凝視著帕西的眼睛,此刻帕西的額發又把那隻異色的瞳孔擋住了,「他也從來不是為我服務的。他是家族派來監視我的,他只服從我家裡的那些老頭子。」
「家族一直都是秘黨的忠實資助者,我們雖然有著自己的利益,卻也始終捍衛著這個世界。」帕西微微鞠躬,「雖然我的首要任務是確保愷撒少爺您的安全,必要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為此犧牲全船的人,但在這場冰風暴中,請相信我的立場。」
施耐德悚然。
看過帕西在屠殺巨蛇時的表現,任何人都會在心底深處覺得震撼甚至驚恐,施耐德也不例外。加圖索家甚至會把未來的家主送到卡塞爾學院來培養,但是卻自行培養出了帕西這種恐怖的秘書。但他還沒有時間來思考這件事,但聽過帕西的話後他不得不慎重地審視這個人。
這個永遠等待著為你服務、卻又能輕鬆殺死你的人,他甚至也不掩蓋自己並沒有跟卡塞爾學院站在完全相同的立場上。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小型柴油發電機組的一部分電力輸出就是用在通訊系統上了,否則這麼大的一艘船根本無法統一指揮。
打來電話的人是雷巴爾科,「教授,恐怕您必須來一下我這邊,或者加圖索先生,我需要一個能壓服大家的人,單憑我可能做不到。」
***
愷撒疾步踏入那間位於底層的船艙。他是狂奔著過來的,只不過為了保持威嚴,最後的一段路放慢了腳步。
雷巴爾科打來電話的時候,可以聽見有人用俄語高聲地吼叫著,處在歇斯底里的邊緣。愷撒能夠聽懂俄語,那些人喊的是,「殺了她!殺了她!她是惡魔!」
雷巴爾科負責的是救助阿巴斯和雪,船醫已經死了,但好在船上還有充足的藥物儲備。
這是位於兩個核動力艙之間的狹窄艙室,卻擠了幾十名情緒衝動的海員,他們都在吼叫著,雷巴爾科則手持AK47步槍,神情兇狠地擋住了這些人。
他的背後是堅固的鐵柵欄,柵欄里,瘦瘦小小的雪被鐵鏈死死地固定在地面上,一根粗糙的繩子橫過她的嘴,這樣的捆綁是為了避免她發出任何聲音,她的眼睛被繃帶層層疊疊地蒙著,這當然是為了遮住她那雙鏡子般的黃金瞳。
她身上的鐵鏈捆得很緊,皮膚都被磨破,血透出來染紅了薄薄的白裙。這裡的溫度略高於圖書館但也接近零下,這個瘦小的姑娘隨時都會有凍斃的危險,可她不知是還在昏迷中還是死了,就這麼靜靜地躺著,一絲聲音都不發出。
愷撒環視一圈就明白了事態,雷巴爾科帶她來這裡而不是醫療艙,因為兩個核反應艙都用極其堅固的含鉛鋼板包裹著,這個小空間可能是YAMAL號上最堅固的監獄。
看過雪在幼蛇群面前的表現之後,雷巴爾科無法相信這個女孩,而更不相信她的是船員們,有人希望立刻處決掉這個危險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