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嘈雜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
前後左右,頭頂腳下,像是一片竊竊私語的汪洋,悉悉索索,嘻嘻哈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有小,魏無羨甚至能聽清某些零星的字句,但又轉瞬即逝,讓他捉不住確切的字眼。
實在是太吵了。
魏無羨一手繼續按壓住太陽穴,另一手從乾坤袋裡取出一隻堪堪可置於掌心的風邪盤。風邪盤的指針顫顫巍巍繞了兩繞,越繞越快,不多時,竟然開始瘋狂地轉動起來!
上次大梵山上風邪盤指不出方向,已是怪異。可這次它居然自動旋轉起來,一刻也不停留,這情形比指針紋絲不動更加匪夷所思。
魏無羨心中不祥陰影越來越濃,出聲喊道:「金凌!」
兩人在石堡里已走了一陣,並未看見活人蹤影。魏無羨喊了幾聲,不見應答。前幾間石室都空蕩蕩的,可走到深處之後,忽然有一間石室中央擺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這口棺材擺在這裡,十分突兀。但棺木通體黑沉,棺形打得十分漂亮,魏無羨看得格外親切喜歡,忍不住拍了拍它,木質堅實,響聲篤篤,贊道:「好棺。」
藍忘機與魏無羨站在它兩側,對望一眼,同時伸手,將棺蓋打開。
棺蓋被打開的那一刻,四周的嘈雜聲忽然成倍高漲,潮水一般淹沒了魏無羨的聽覺。好像他們此前一直被無數雙眼睛偷窺著,這些眼睛的主人在悄悄地監視並討論他們的一言一行,見到他們要打開棺木,忽然激動起來。魏無羨想了幾十種可能,已經做好了應對腐臭撲鼻、魔爪突伸、毒水狂噴、毒煙四散、怨靈撲面等等的準備,當然,他最希望的是看到金凌。然而,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有。
這竟然是一口空棺。
魏無羨略感意外,又有些失望金凌並未被困在此。藍忘機又靠近了些,避塵自動出鞘幾寸,冷光瑩瑩,照亮了棺材的底部。他這才發覺,棺材裡並非什麼都沒有。只是裡面的東西比他預期的屍體之類的要小得多,藏在棺肚底部最深處。
棺材裡躺著一把長刀。
此刀無鞘,刀柄似是以黃金鑄成,看上去沉甸甸的甚有分量,刀身修長,刀鋒雪亮,枕在棺底的一層紅布上,映出血一般的顏色,森森一股殺伐之氣。
棺材裡不放屍體,卻放著一把刀。行路嶺上的這片石堡,真是無一處不古怪,步步透露著詭異。
兩人合上棺蓋,繼續往裡走去,還有幾間石室里也發現了這樣的棺材,看棺木質地,年歲各不相同,而每一口棺材裡,都安置著一把長刀。直到最後一間,依舊沒有金凌蹤影。魏無羨合上棺蓋,心中微微難安。
藍忘機見他蹙眉不語,略一沉吟,將古琴橫置在棺木上,揚手,一串弦音從指間流瀉而出。
他只彈奏了短短一段,右手便撤離了琴身上方,凝神望著仍在顫動的琴弦。
忽然,琴弦一震,自發彈出了一個音。
魏無羨道:「《問靈》?」
《問靈》是姑蘇藍氏先人所作的一支名曲。它與《招魂》不同,多作用於不明亡者身份、且沒有任何媒介的情況。彈者以琴音奏問,對亡者發出疑問,而亡者的迴音則會被《問靈》轉化為音律,反應在弦上。
琴弦自發而動,說明這石堡里的亡魂,已經被藍忘機請來了一位。接下來,雙方就該以琴語一問一答了。
琴語是姑蘇藍氏的獨門秘技,魏無羨雖然涉獵頗廣,終有不能及處,解不了琴語。他輕聲道:「含光君,幫我問問它,這裡是什麼地方,幹什麼用的,誰建造的。」
藍忘機精通問靈琴語,無需思索,信手便是清洌洌的兩三聲。片刻之後,琴弦又自動彈了兩下。魏無羨忙問:「它說什麼?」
藍忘機:「不知。」
魏無羨:「啊?」
藍忘機慢條斯理道:「它說,『不知』。」
「……」魏無羨看著他,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某一段與「隨便」相關的對話,摸摸鼻子,老大沒意思,心想:「藍湛太出息了,都學會噎我了。」
一問不成,藍忘機又彈了一句。琴弦再應,還是剛才那鏗鏗的兩個音。魏無羨聽出這次的回答又是「不知」,問:「你又問它什麼了?」
藍忘機道:「因何而死。」
魏無羨道:「若是無意中被人暗害,確實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你不如問它,知不知道誰人殺它。」
藍忘機揚手撥弦。然而,迴音依舊是鏗鏗兩聲——「不知」。
一個被禁錮於此的亡魂,一不知此地何處,二不知因何而死,三不知誰人所殺,魏無羨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一問三不知的亡者,心念一轉,道:「那再換個別的。你問它是男是女。這個它總不會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