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林三酒的耳朵里一直響著「啪沙沙」的輕微聲音,不停地敲打著她疲勞過度的神經。儘管是半夢半醒之間,可從身體的顛簸感來看,她感覺自己此時似乎正在一輛車上……
一包放在箱子頂端的黃油小餅正跟林三酒一樣,隨著車子而震動著。忽然從箱子後頭,悄悄地伸出了一隻毛茸茸的爪子,似乎想去夠那袋小餅。不過車子這時正好抖了一下,被兔爪一推,那袋子就啪地摔了下去,拍出了底下「啊」的一聲。
罪魁禍首探出頭一看,正好對上了林三酒睜開的眼睛。
「醒、醒了啊?哈哈……」棕毛兔乾乾地笑了兩聲。
林三酒把餅乾從臉上拿掉,感覺頭還有些昏沉。她慢慢地爬起了身,四周打量了一圈。
她正躺在公交車的過道上,身下不知被誰體貼地鋪了一條浴巾。大概是為了給自己騰位置,兩旁摞起了高高的食品箱子,棕毛兔此時就趴在最上層的一個箱子上。
「小酒?你醒了?」
從公交車駕駛座上,傳來了胡常在的聲音。他抽空回頭看了一眼,見林三酒果然坐起了身,整張臉立刻亮了:「太好了,我一直都擔心得夠嗆!」
這個時候,她的回憶才慢慢地湧進了腦海,填補了昏迷時的乾涸大腦。
……方丹被12殺死了。
第一個念頭就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心臟。
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是一個簽證官——如今,林三酒失去的不僅僅是拿到簽證的機會,還失去了一個朋友。
而12趁著五個幹部落敗,綠洲一時防守空虛的時候逃脫了。瑪瑟為了保持住自己,不因距離過大而消失,提前一步趕了上去,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瑪瑟怎麼樣了?盧澤醒過來了嗎?
「我睡過去多久了?」林三酒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乾澀。
胡常在有些不安地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這才帶著點兒後怕說道:「都已經整整一星期了。要不是你呼吸心跳都正常,我險些以為你死了……」
一星期?林三酒一驚,馬上就要站起身,腳步卻虛浮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已經這麼久了?瑪瑟她——」
早就料到她有此一問的胡常在,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氣:「你昏睡過去以後,我們商量了一下,就順著瑪瑟離開的方向一路開過來了。可是走了這麼長時間,我們卻連瑪瑟的影子都沒瞧見,我想不是走岔了,就是他們半路上改變了方向……」
也就是說,跟瑪瑟失散了。
林三酒頓時頭疼起來。
在一片隱隱發疼的茫然里,她原本激烈的情緒彷彿也退得遠了一些;焦慮、擔憂、懊悔,模模糊糊地在腦海中此起彼伏。反而是一個自我安慰式的念頭,卻越來越清晰: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站直身子,林三酒的目光在車廂里四下一轉,心裡滋味說起來也有點複雜。在綠洲呆了還不到兩個星期時間,陪她一起去的人,就都不在身邊了;反而是一些新的面孔,成為了此時一起上路的夥伴。
棕毛兔到底還是咬開了那一包小餅,伴隨著清脆的「咔咔嚓嚓」聲,一邊的兔臉鼓成了圓球。
林三酒盯著它皺眉想了想,問道:「那白教授她們和海天青呢?怎麼就只有這隻兔子反而還在?」
「你的卡車,現在正由海乾部開著呢。至於白教授……在你昏迷過去以後,我們在廢墟里發現了從墮落種手下死裡逃生的倖存者,大概有二十多個吧。白教授說,既然她做了錯事,那就由她來承擔後果,所以和徐曉陽一塊兒留了下來,打算重建一個人類避難所。只不過這次沒有了墮落種的外世界科技幫忙,我看會很艱辛……」說著,胡常在也不禁有點唏噓。「雖然是你的東西,不過我擅自做主給他們留了一些吃的,抱歉啊。」
這倒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起吃的,林三酒不知為什麼看向了棕毛兔。
棕毛兔正好迎上了林三酒投來的目光,它帶著幾分莫名的驕傲感一抬頭:「我覺得你們雖然粗暴了一點,但人都挺仗義的。再說你的戰鬥力差,我也很擔心你,就留下來了——」
胡常在根本沒有給它留一點面子:「假話啦。它一個兔子,雖然能力很好,但是人外有人,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人抓去吃了……為了安全著想,況且它和海乾部關係也不錯,所以就跟上我們了。」
明明剛剛才經歷了一場生死艱辛,可看著棕毛兔那副惱羞成怒的樣子,林三酒還是有點想笑。
不過,明明都已經醒過來了,怎麼耳朵里那沙沙的聲音還在呢……
她抬眼朝窗外仔細一看,不由愣住了,話都有些說不完整——「這個、這是……」
剛才沒看清楚,是因為窗外滿滿的白色蒸汽,一團一團地附在玻璃外。只有留神了,才會發現有許多細小的水珠正不斷地打在玻璃上,匯成細流,漫延在窗框里。
有點不敢置信地,林三酒摸了摸跟往日比起來熱得不同的玻璃:「……下雨了?」
「對啊。」回答她的是棕毛兔。後者跳到地上,咬開了剛才那包小餅,一邊吃一邊答道:「已經下了好幾天了,我們都看膩味了。雨水滾燙滾燙的,也不能喝,聞起來一股硫磺味……開車不敢開快,雨刷也都快刷爛了,討厭!」
林三酒唔了一聲,仍然新奇地看了好一會兒的雨,看了半天,她還把窗子打開了。正如兔子說的一樣,雨水大概是水剛燒開以後不久的溫度,按以前來說肯定要把人燙疼的——但是澆在林三酒手上,她只覺得溫熱熱的,十分舒服。
硫磺味果然很濃……
咦?
等等,這不就是溫泉嗎?
自從極溫地獄降臨後,天天出汗、卻再也沒有好好洗過一次澡的林三酒,突然心底生起了一股痒痒的渴望。這兩個月以來,她簡直成了野豬——汗水黏了一層又一層的沙土灰塵,使她的皮膚摸起來粗糙得要命。
她立刻讓胡常在停了車,又叫住了海天青的卡車,鼓動著二人一兔都跟她下車找桶去了。
桶這個東西,說起來好像到處都是,找起來卻比想像中難多了——尤其是在許多塑料製品都在高溫下變形了的情況下。幾人轉了一圈一無所獲,林三酒乾脆挽起了袖子,自己找了塊地方挖了個半人深的坑,隨後用遮光布和石頭把坑的底部、四周都鋪上了,防止漏水。雨勢不小,不一會兒,就盛滿了熱氣騰騰的一坑「溫泉水」。
雖然水算不上太乾淨,但看起來已經足夠奢侈。
對於男人來說,用不著挖坑,天上下的就是熱淋浴了,因此也來了興緻;在他們走遠了以後,林三酒忽然抓過棕毛兔,一把按進了水裡,笑著說:「來,你也享受一下!」說著,她就除去了外衣,跳進了水坑。
棕毛兔「呼哈」一聲,從水面上冒出了個頭,憤憤地喊了一聲:「兔子是不洗澡的!」
一回頭,看見林三酒光裸的肩膀露在水面上,在白霧裡若隱若現——它尷尬地砸了咂嘴,轉過頭玩起了自己的耳朵:「……那個,我其實是男兔。」
林三酒看著它:「那又怎麼樣,還不終歸是一隻兔子。」
就算會說話,也是一副根本讓人害羞不起來的、毛茸茸的長相!
「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隻兔子又會說話、又有能力?」林三酒不以為意地一邊往身上潑水,一邊問道。
「你看我長得這——么可愛就知道了,我以前也曾是一隻寵物兔,還是名種呢。」棕毛兔好像被勾起了回憶,也忘了男女有別了,拉長了聲音說:「我以前的主人雖然很討厭,總是限制我的自由,不過說到底還是很愛我的。溫度飆高後的那幾天,我記得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水也沒有、食物也沒有……他儘管虛弱得不行,還是出門找吃的去了。整整一天以後他才回來,渾身是傷,手裡除了一個速食麵,竟然還有一把草。」
頓了頓,這隻名種寵物兔才帶著一點感傷繼續說道:「……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竟然還有草,本來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不過我那時還是個傻兔子,幾口就把草吃了,什麼也沒多想。自從吃下了那草以後,我漸漸地有了智慧,也生成了能力……反而是我的主人,終於沒熬過去,死了。」
那草想必是新世界生成的特殊物品吧?林三酒在心裡描摹了一會兒那位主人的模樣,覺得他一定生得很溫柔——輕輕嘆了口氣,她安撫似的摸了摸它的頭。
棕毛兔鄭重地說:「你現在知道了,我也是有名字的家兔。你以後叫我『爹』就行了。」
它頭上的手立刻將它按進了水底。
跟爬起來的棕毛兔打鬧了一會兒,林三酒被它一對長耳朵甩得滿臉是水,不知道是玩了一會兒、還是因為洗澡洗得很舒服,她的心情倒是暢快了不少。眼見洗得差不多了,加上昏睡了一個星期她也餓得夠嗆,林三酒終於有些戀戀不捨地從水坑裡爬出來,換上了準備好的乾淨衣服。
滾燙的雨水依然不停地由天空中澆下來,好像是為了彌補之前的乾旱一樣,大團大團的白霧在地面上被激了起來,慢慢地浮到了半空。源源不絕的新霧與之前的霧氣一起,氤氳了天地,模糊了視野。
「喂,胡常在,你們洗好了沒有?在哪兒呢,我們要過去了哦?」她朝遠處喊了一聲。「快點穿好衣服!」
遠處傳來了胡常在慌慌張張的應聲。
「都說了老子是男兔啊……我看他們才是理所當然的。」棕毛兔嘀咕著。
辨清了方向,一人一兔就朝著剛才胡常在出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此時白霧迷濛,看不清前路,走起來很是有點費勁——
可是,也不至於走了二十多分鐘還沒走到吧?
一連高聲喊了幾句,卻一直都沒得到答覆,林三酒不由停住了腳,表情凝重了下來。
棕毛兔也感覺到了古怪:「奇怪了……剛才明明就是這個方向傳來的聲音啊?聽著可沒有這麼遠。」
人兔互相看了一眼,都暗暗地提起了戒備心。
剛邁步要走,猛然間一聲清脆的銅鑼聲打破了白霧世界中的寂靜,嚇了他們一跳——這鑼聲像是環繞在每一個方向上,隨即一個熱情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響了起來:「大家下午好!」
這時,從身邊不遠的霧氣里,又窸窸窣窣地從不同的方向走來了人——要不是離他們最近的那兩人,看著似乎比林三酒他們還要驚慌,只怕林三酒早就一拳打出去了——那兩人正竊竊低語著什麼,語氣里透著濃濃的不安。
白霧裡影影綽綽的人影,已經越聚越多了;難以言表的詭異氣氛,正悄悄地壓了下來。正當林三酒抓起兔子就要走時,那個高嗓門就又開口了:「……人都到齊了嗎?我很高興能在今天,歡迎大家參加年末迎新之——紅白對抗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