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初次見面,我是人偶師。」
這是一身怪異裝束的男人,走上高台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腳下所踩的,是一個由貝雷帽們合力放倒了的集裝箱。就在剛才,這個自稱人偶師的男人,被一隊隊的人偶和模特恭敬地迎上了高台——沒有麥克風,他說的每一個字卻清楚地傳進了在場兩百一十九個人的耳朵里。
從兩個集裝箱里走出來的人們,被塑料模特們強行排成了一列列整齊的隊伍,圍在中央——本來是不止兩百一十九人的。
少的那十幾個人,在試圖反抗、逃跑以後,大腿此時都從身體上被連根分離了;他們被模特們扛在肩上,一個接一個地走過高台下,似乎在給人偶師過目。那男人把每一個人的額頭都碰了一次之後,輕輕搖了搖頭,塑料模特們隨即甩胳膊一揚,就把他們都扔進乾涸的大海里,再不管生死了。
此時離林三酒不遠的地方,就躺著一條裹著牛仔褲的人大腿。
「不想受傷害的話,我建議你們配合我。我對大家的要求很簡單,沒有必要因為這個受傷。」人偶師微微一笑,聽起來彬彬有禮。
人群隱隱地起了一陣騷動,但是這騷動像春天裡最後一點北風似的,在周圍怪人們的注視下,迅速消失了。
人偶師目光轉了轉,雖然面上仍然在微笑,目光卻依然沉沉的。
這是一個看不出來年紀的男人——他偶爾一舉手一投足時,像個少年;攏手站穩了,又陰沉沉地蒼老了起來,彷彿說他多大歲數都不為過。
從衣著上,也無法判斷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因為那一身裝束太奇怪了——上半身被一條一條的黑色皮革長條包裹起來,露出了一格一格蒼白瘦弱的肌膚,看起來好像是把一件皮衣給撓碎後才穿上了似的。
他背後還裝著一個巨大的、有點像是雞冠子一樣的鮮紅裝飾物,隨著步伐一晃一晃;下身是一雙一直高到了大腿的黑皮長靴。
「我有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很平和,卻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你們這219人當中,有哪一個是簽證官?」
人群靜默了。一臉迷茫、彷彿想從別人身上得到答案的,大概是剛剛進化的人——極溫地獄是他們經歷的第一個新世界,還不知道簽證官的事;低著頭不說話,或者一臉恍然之色的,應該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了。
等了半刻鐘,仍然沒有人出聲。
「噢——果然219人這個基數還是太小了呀。」人偶師有點不滿意似的輕嘆了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好吧,那麼誰手上有關於簽證官的消息?」
林三酒心裡一顫,想起了方丹——跟身邊的胡常在對視了一眼,明知道人偶師不太可能從兩百多人里發現自己,仍然忍不住掩飾似的低下了頭去。
這一低頭不要緊,她忽然發覺站在自己前面的矮個男人,雙腿正在劇烈地顫抖。
她疑惑了。
現在的局面,好像也沒有那麼嚇人——
然而矮個男人看起來連站都站不穩了,簡直下一秒就要摔倒了似的;但沒想到他卻壯著膽子說話了,聲音顫顫巍巍地傳了開去:「人、人偶師大人……」
在一片寂靜里,雖然他聲音不大,仍然被高台上的人偶師捕捉到了。
人偶師……大人?
這人太狗腿了吧?
自稱人偶師的男人臉上浮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你說。」
「是、是……我花了四五個月的時間,到處尋訪這個區域的簽證官,但是有傳言說他去了北方了……您在這兒找,可能找不到啊。」矮個兒誠惶誠恐地答道。
林三酒注意到他說了「這個區域」四個字——想想也是,地球這麼大,如果只有一個簽證官的話,那想遇上籤證官的幾率未免也太低了。
人偶師的笑容消退了,「唔」了一聲,轉頭問道:「還有其他人有關於簽證官的消息嗎?」
人群沉默著。
「唉,好吧。不是我不信任你們,不過我總要挨個查一遍,才能知道簽證官沒有藏著。」人偶師的聲音仍然那麼柔和有禮,一邊說一邊走下了高台。一隊塑料模特立刻跟在了他身後,如同保鏢似的。
他走到了第一排打頭的人身邊,那個年輕小夥子頓時有點防備:「……你要幹什麼?」
「別緊張,」人偶師的語氣很輕柔,哄孩子似的,卻仍然叫在場眾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簽證官而已,檢查一下又不疼。」
說著話,他已經出手如電地在年輕人額頭上碰了一下。
看那年輕人的樣子本來是想反抗的,沒想到自己武器還沒拿出來,對方已經完事了,的確又不疼又不癢——頓時十分尷尬局促地站在那兒,一時不知道怎麼好了。人偶師面色有點兒失望,沒理會他,繼續走到第二個人身邊時,小夥子才喊了一聲:「我不是什麼簽證官,那我可以走了吧?」
人偶師頭也沒回:「當然,不過你要等一等。」
隨著他話音一落,一個塑料模特就邁了一步,擋住了年輕人的去路,年輕人半信半疑地不動了。
這時,站在前方的矮個男人低低清了一聲嗓子,自言自語地罵了一句「笨蛋」——他雙手不安地抓住自己褲子,看起來十分緊張。
林三酒心裡一動,壓低嗓子問道:「喂,你是從哪個世界來的?」
矮個男人一愣,回過了半張臉,似乎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跟自己搭話。他生得雖然其貌不揚,但一雙眼睛卻很靈活,目光在林三酒的臉上逗留了一秒後才答道:「冰雪暴。你也是……?」
林三酒點點頭,對暗號似的說:「黑死城。」
——這還是當初從任楠的簽證上看見的名字。
矮個男人「噢」了一聲:「我去過,黑死城現在也算逐漸穩定下來了……唉,這次被送到極溫地獄這個鄉下地方,什麼都不方便不說,沒想到……」
話沒說完,他打了個顫,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林三酒順著矮個兒的話頭往下感嘆了一句:「就是說呢,沒想到這次這麼倒霉,竟然遇見了人偶師……」
矮個兒嘆了口氣:「原來你也知道他。」
林三酒沒讓心中的迷茫露出來半點,只應了一聲是。
「難得,難得,原來你也是去過『中心十二界』的人……唉,看你的樣子,你大概還沒有聽說過人偶師最新的傳聞吧?」矮個兒男人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噢,對了,我叫申連奇,交個朋友,說不定什麼時候咱們就在中心十二界碰面了……」
強忍著沒有問「中心十二界」是什麼,林三酒報上了名字,隨即有點迫不及待地問:「最新的傳聞是什麼?」
這句話提醒了申連奇,他的臉又白了。「據說人偶師的能力升級了,挺邪門的……連總跟人偶師對著乾的那幾位,最近也避開了他的風頭,傳送到別的新世界去了。畢竟到了那些個大人物們的級別以後,想升一次級可太難了!誰都說不好以後會怎樣,人人都盯著形勢呢。咳,本來這樣的大事,跟咱們這種小蝦米有什麼關係?我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到這個窮鄉僻壤來……」
儘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林三酒還是飛快地記下了他的每句話。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她選了個最有可能讓申連奇開口的問題:「你說,人偶師今天到底想幹什麼?」
「唉,我也是猜的。」申連奇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隨著人偶師的身影——每當人偶師觸碰過了一個人的額頭之後,就有一個塑料模特站到那個人的身邊去。他很不安地動了動,說:「我聽說,他身邊的那幾個隨從前陣子失蹤了一段時間,再出現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假人,笑都不能主動笑了,能力卻還保留著。」
「你也知道,這些人偶沒有進化能力,要不是靠著』兵工廠』,再多也只是菜。傳言說,他如今的能力,已經可以把活人變成人偶了,所以想要多召集一些活人,來擺脫兵工廠。但是在中心十二界那樣的地方不好隨便下手,可不就到這些新形成的末日世界來了嗎。」
申連奇一說起自己熱衷的大事件和小道消息,就滔滔不絕了起來,沒注意到林三酒和身旁屏息聆聽的同伴們,一下子也白了臉。
「你的意思是,他是想把這219人,都變成他的人偶?」
申連奇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唉,看看情況吧……實在不行,咱們各憑本事逃生。」
林三酒驚疑不定地望著不遠處的人偶師,與同伴們交換了一下目光。這個申連奇看樣子是經歷過不少世界,想必有幾張底牌,可是自己這幾人怎麼逃?
人偶師動作很快,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已經檢查了近一百個人,離林三酒一行人不遠了——隨著鮮紅的雞冠越來越近,人偶師走路時,皮革所發出來的吱嘎聲也清晰可聞了。
「小酒,我突然想起來個事,」耳朵里突然傳來了兔子的聲音,「他不是要碰一下每個人的額頭嗎?」
林三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
「你的烏蘇毒,幾秒鐘之內就能把他幹掉了,咱們有什麼可怕的?」
兔子的聲音同時傳進了三個人的耳朵里,幾人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了。剛才被什麼人偶師、中心十二界之類的名稱給佔據了頭腦,險些忘了他們身上的烏蘇毒……既然塑料模特們是人偶師的能力,那麼只要他一死,這些模特們也不足為懼了。
有了這個底氣,在人偶師將手指從申連奇的額頭上拿下來的時候,林三酒甚至希望他能快點把手伸過來。
人偶師朝前走了一步,來到了林三酒面前,眯著眼打量了她一下。
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人偶師的面龐奇妙得懾人——他細長眼睛周圍的一圈金粉,在夕陽的光芒下熠熠生輝;雖然個子很高,可由於皮膚蒼白、身形瘦弱,卻讓他看起來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人偶師溫柔地笑了笑,抬起了一根手指。
林三酒屏住了呼吸。
手指一直伸到了她的額頭前,在離皮膚只剩下幾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哦,你身上有烏蘇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