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一向知道自己並不以智慧見長,但是如果她早知道會陷入這樣的一個局面里的話,當她第一次聽見樓上傳來馬桶沖水聲的時候,就一定會立刻衝出浴室,殺掉外面熟睡的人。
而現在,她已經在這幢居民樓里困了近十天了。
說「困」,也不太準確——要是能夠一咬牙,林三酒完全可以直接從窗子里飛出去,因為此時並沒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囚禁著她。窗外一眼看不到頭的如月車站世界,籠罩在灰沉沉的天空下,看起來廣闊無邊。
但是她還不能走。
讓她不得不留在這棟居民樓的原因之一,這時正好走了上來,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對林三酒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讓他去弄點吃的去了。」樓琴抿著薄薄的嘴唇,神情陰鬱,原本少女潤澤的皮膚上這幾天也因為壓力而冒出了幾顆痘痘。
在她說話的時候,樓野哼著小調進了廚房。
「……咱們什麼時候動手殺了他?」樓琴說完,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控制住了雙手突如其來的劇烈顫抖。
……大腦模樣的林三酒,恨不得能夠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說起來,一切的事情都是從那一晚她聽見馬桶沖水聲時開始的。
十四天以前的那個晚上,當聲音透過薄薄的樓板清晰地被林三酒聽見的時候,她用意識力凝聚出來的「手指」一下子頓住了。
她一直以為這棟樓里沒有別人了——然而仔細想想,他們三個人里還從沒有一個人去過15樓往上,也許樓上還生活著倖存者也未可知。
畢竟陰靈們是不需要用抽水馬桶的。
林三酒想了想,決定去樓上看看情況。反正現在她是一個大腦靈的樣子,除了墮落種以及被暗物質侵蝕過眼睛的人之外,誰也看不見她,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這個自由而沒有顧忌的狀態。
她下了決定,立刻轉身就從氣窗里飄了出去——然而飛了幾米高以後,才剛剛摸到了16樓的邊,忽然從樓下剛離開的浴室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和開門聲,好像是樓氏兄妹中的某一人起來了。
林三酒悚然一驚,突然想起自己的屍體仍然在浴缸里躺著——嚇到樓氏兄妹兩人倒沒有什麼大不了,她怕那兩個孩子一衝動將屍體給扔出樓外可就麻煩了!
這時林三酒當然再顧不得朝16樓的窗戶里看,趕緊一個加速,掉頭擠進了氣窗里,正好跟剛剛推門進來、瞪著屍體目瞪口呆的樓野撞了個面對面。
「這是我」,林三酒趕忙寫了幾個字,趁他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把將屍體卡片化了。
樓野張著嘴巴,「啊」了半天,才算找著了詞兒。
「你……你你?那個是你?」他最先能想起來的全是廢話,理了幾秒思緒才一連問了幾個重要的問題:「……那個不是死屍嗎?被你放到哪裡去了?你已經死了?你是陰靈?」
如果從頭到尾詳細給他講一遍,只怕天都要亮了——林三酒想了想,簡單地寫了幾個字:「不以後說」,便朝氣窗又飛了過去。
樓野這才想起來,剛才這隻灰白大腦就是從氣窗里擠進來的,頓時有點著急了:「哎,你要去哪兒?怎麼又要亂跑?」
瞧他的神態,林三酒頓時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誰家孩子收養了的狗。她頓了頓,還是給了他一個簡單的交代:「上有人」——趁著樓野一愣,念叨著這3個字琢磨她是什麼意思的這一陣功夫,林三酒動作熟練地再一次從氣窗里出去了。
正如大多數住宅樓一樣,樓上樓下同一位置的單元是完全相同的格局;從樓下洗手間里飛出來的大腦靈,自然也會先在樓上洗手間里落腳。
16樓的洗手間是一片黑——看來剛才不管是誰用了馬桶,此時都已經關燈走人了。
真的會是倖存者嗎?
林三酒一邊從氣窗里擠進來,一邊想道。
相比如月車站其他的地方,這棟樓雖然清凈多了,也有不少可疑之處。別的不說,那個電梯就十分詭異……真有倖存者大喇喇地生活在這兒的話,還不得立刻被陰靈當成了目標?
洗手間的門稍稍開了一條間隙,林三酒側立起身子,覺得自己像個芭蕾舞娘似的從中鑽了過去。
……這兒的格局果然跟樓下一模一樣,從洗手間一出來,就是一條通往客廳的走廊,右手邊還有兩個卧室。只不過因為所有的燈都黑著,只有一些大致的傢具輪廓仍然在微弱的夜色里留下了幾片剪影。
雖然林三酒有意識力在充當她的眼睛耳朵,無時無刻地不在為她做掃描——但是正像肉眼一樣,意識力掃描也是會受到光線影響的,清晰度有時甚至僅僅只是比肉眼強一些而已。
從洗手間門口朝外張望,她此刻也只能從意識力投出的全景圖裡,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正佔據了客廳中央的位置。
但這就已經足夠了——
當林三酒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她頓時被驚得發矇,半晌竟然都忘了動一動。
——那是一張床。
一張擠開了沙發、碰歪了茶几的床;不僅外表與樓氏兄妹搬出來的一模一樣,甚至連睡在它上面的人,林三酒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林三酒,你死哪兒去了?」
一個人縮成一團坐在床上的樓琴,一抬眼看見了漂浮在洗手間門口的灰白大腦,立刻騰地跳了起來,聲音里竟然似乎含著哭腔——當她沖近了,林三酒才看清楚樓琴眼睛裡確實泛著淚光。「我以為你遭到了什麼不測,哥哥也出去找你了,但是你倆誰都沒回來,我一個人在這兒等到現在,感覺到處都鬼森森的,卻什麼都看不見……你說話呀,你見到我哥哥了嗎?」
林三酒驚呆了。
……如果這裡的是樓琴,那麼樓下的是誰?
現在,樓野正獨自一人和什麼東西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