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林三酒作為一個意識體是可以飛的,但那是指她在沒有負重的情況下——捲住了兩個百八十斤的人,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地直直往下墜,別說換方向了,連穩住降速都已經讓她幾乎費盡了力氣。
聽樓野猛然喊了這麼一聲,她心裡一顫,忙轉眼一看,心裡登時泛起了苦水。
——你見過夏天裡,在日頭下舉了太長時間的雪糕嗎?
一棟30層高的居民樓,不知何時詭異得像是要化了似的變軟了,樓體彎曲成了一個香蕉的形狀,在三人即將落下的方向形成了一個用整整一層樓鋪就的平台,好像做足了準備要「接」住他們似的——
這一層樓里的民宅都被拉長、扭曲、擠扁了,明晃晃的玻璃窗下,幾具不知已經死了多久的居民屍體也被擠壓成了扁扁的樣子——忽然「波」的一聲,一隻眼珠頂不住這樣的壓力,在玻璃窗下碎成了一灘。
以鋼筋水泥築成的東西,此刻呈現出了不可思議般的柔軟和靈活。原本平整光滑的牆面里,磚頭也一絲一絲順著住宅樓的動向而裂出了縫隙,建材不住響起的「咯吱咯吱」聲,聽起來就像是這個龐然大物在笑一樣。
「啊啊,要過來了,要過來了啊!」樓琴突然高聲驚叫了一句,使勁地在空中撲騰起來——她這一撲騰,林三酒頓時更吃力了,但可恨的是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勉力支撐了一會兒,終於像只翅膀受傷的鳥似的撲稜稜猛地往下掉了一截,嚇得樓琴又是一聲叫:「飛遠一點!」
在樓琴身邊不遠處,是不知哪一層樓里的一間民宅;正面對她的,是一個打開的陽台門——也難怪樓琴會驚叫,因為門內是一**三酒此生見過的最大的全家福。
這張標準一家三口的照片,是怎麼從牆上走下來、來到陽台上,又是什麼時候變得比天花板還高了,林三酒並不清楚——照片的一角長長地伸了出來,閃著寒光;又扁又平、被拉得變形了的三張人臉上,好像只剩下了黑漆漆的眼睛,隨著幾人墜得越來越近,而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我也想飛遠一點啊——林三酒心裡罵了一句。
再這樣墜下去,不光樓琴會被那張全家福捲走,連她和樓野也會直直掉進下面那一層等著接住他們的樓層里。
從前聽人說「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林三酒還總有些體會不到——然而在她看見一排窗戶忽然無風自動在她身邊打開以後,她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假如林三酒還有實體的話,只怕現在她跟那具死屍一樣,連眼珠都要在憋氣發力的過程中爆出來了。
正當她下了死力、但仍然控制不住地直直往下落時,全家福已經來到了陽台欄杆邊上,一個邊角幾乎快挨上了樓琴的腳。
照片里的中年女人滿意地裂開了一嘴白牙,三個人形再度被拉得更長、更扭曲了,伴隨著樓琴的一聲驚呼,她一隻亮粉色皮鞋已經被拽住了;樓琴嚇了一跳,使勁一蹬腳,皮鞋立時被她踹了出去,直直打在了全家福正中間——只聽一聲低低的嘶叫忽然不知從哪響了起來,全家福照片頓時像是吃了一擊似的軟倒了回去。
「我差點忘了,這鞋子是特殊物品——」在下墜時的呼呼風聲里,樓琴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忙抬頭喊道:「快,趁它沒恢復之前快跑!」
林三酒心下也鬆了一口氣,聞言立刻一咬牙,居然硬生生地扭轉了一個方向,從住宅樓旁邊拉開了一段距離。
一見他們遠了,樓體的方向頓時又傳來了一陣」咯吱咯吱「聲,整棟樓彎曲的角度更大了,樓頂也慢慢低了下來,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大寫的「C」。
發生的這一切變故,還用不到十秒鐘——這個時候樓野的四肢才逐漸恢復了知覺,終於能夠活動了。他低頭一看,為了接住他們的那個樓層已經再一次被推擠到了他的腳下,按照現在的降速,再過兩三秒自己就要順著窗戶掉進去了,登時驚得臉色一白。
「哥,你不是有那個什麼爆破的嗎!快點用啊!」從頭頂的半空中,傳來了妹妹的呼喊。
她一下子提醒了樓野,少年慌慌張張地從腰帶上解下來了幾串小圓球,正當林三酒疑惑不解的時候,只見樓野將圓球擰了幾下,接著一撒手就全拋了出去——
海嘯一般的聲波和氣浪,登時以席捲天地之勢洶湧地炸開,像是無數個驚雷被壓縮了、又像是宇宙空間被捅穿了,若不是意識體沒有耳朵,此刻林三酒怕是早就聾了——她打降生以來,從沒有體會過如此劇烈的爆炸。
爆炸的氣浪一下子將三人推出去了近千米,眼見離地面不遠了,林三酒一鬆勁兒,終於將下頭兩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後赤紅的火光早已吞噬了一切,無數碎磚斷鋼暴風雨似的將樓氏兄妹倆打得遍體鱗傷——但是好在,終於遠離了那棟詭異的住宅樓。
樓琴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和血,抬頭看看哥哥沒什麼事,高聲喊道:「你傻啊?扔那麼多幹什麼?!」
「你說什麼?」樓野也以同樣的音量回敬,使勁猛掏耳朵:「我聽不見!」
一旁的林三酒剛剛恢復原本模樣,低頭一看登時糟心得夠嗆——經此一役,她又被消耗掉了大半意識力,別說她原本已經成形的胸椎和肋骨了,連頸骨都幾乎淡得快看不見了。聽見樓氏兄妹都聾了還有功夫吵嘴,她不耐煩地寫了一行「快走!」,便當先飛了出去。
樓氏兄妹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跟了上去。在一行三人經過的時候,好幾棟樓都忽然張開了它們的一樓大門——看來這一整片小區的樓,都變成了那種詭異的「樓靈」。
兄妹二人心有餘悸、氣喘吁吁地跑了十多分鐘以後,終於遠遠地離開了那一片小區,已經能看見車站的鐵軌了。
樓野忽然停下腳,拉了一下妹妹。
「幹什麼?」樓琴喊了一句,林三酒也在空中轉過了身。
「你、你們看……」樓野一邊說,一邊指了一下他們剛才跑過來的方向。
那棟陷身於爆炸波之中的住宅樓,在煙火消弭以後,除了有些發黑之外,仍舊好好兒地站著,正「咯吱咯吱」地回復了原位。
看起來,又是一棟普普通通的住宅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