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樓野一直還昏迷著,林三酒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他的哪一張黃曆了。
「我今天難道不宜出行?」眼看著遠方那四人小隊動作敏捷地在自己的掃描範圍內四散開來,林三酒喃喃地問了一句明知沒有答案的話:「萍水相逢的,為什麼非要找我麻煩不可?」
這個四人小隊身上,沒有一點能夠讓林三酒感覺熟悉的東西——他們確確實實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然而看他們逐寸逐寸仔細檢查、咬住自己不放的勁頭,卻叫人感覺這個小隊就是沖著她來的。
不就是剛才遠遠地看了她一眼嗎?
要是身體還在的時候,林三酒並不怕跟任何人正面斗一場——就算實在打不過,她還可以跑。可是她眼下不僅沒有武器、沒有特殊物品,甚至連身體都沒有,而對方卻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怎麼看都不是對手。
更何況她身後還有兩個大累贅。
「……這樣真的行嗎?」看了一會兒,腦海中意老師不無擔心地問。
「除了這麼辦,我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林三酒一邊回答,一邊快速在藥店外面掃了一圈,見那四人小隊還沒靠近,立刻像塞冬天的棉被一樣,將樓琴的兩隻腳給塞進了柜子里。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這是她身體的最後一部分了,林三酒趕緊趁她的腿還沒有掉出來的時候擠上了櫃門,覺得自己像一個殺人分屍的藏屍犯。
「要是只有我一個人,還能跑——大不了我飛上去嘛,我就不信他們也會飛——但是這兩個孩子就這麼放在外頭,我實在很不放心。」
雖然是一片好意,但是她為兩個傷患挑的地方,實在不能說是合適。
樓琴被卷吧卷吧塞進了柜子里;而醫藥店太小了,再找不到地方藏樓野。林三酒乾脆一咬牙,將他光明正大地擺在了角落裡,用破布料沾上血,塗得他滿臉都是——經過她一番布置打扮以後,半倚著牆角坐著的樓野既擋不了別人的道,又給人一種「這是一具死屍」的錯覺。
「接下來就聽天由命吧……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應該不會太為難他們。」林三酒微微嘆了口氣,從藥店的後門悄悄飄了出去。
她腦海里的意識力掃描雖然時刻不敢放鬆,但是到底還是不能做到全程追蹤:當那幾個人走到掩體後面、或進入房屋時,她就看不見對方的動向了。
靜靜等了幾分鐘,一個金髮男人端著一挺機槍從隔壁的商鋪里走了出來,終於首先靠近了這一家藥店。
隨著他一步踏入了店門,他的樣貌在林三酒的掃描圖裡也清晰了起來。
剛才爆掉「遊行女」好像就是這個人。儘管他戴的一副單兵作戰支持眼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但是透過鏡片仍然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容貌相當俊朗的男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肩膀寬厚,肌肉流暢;一張五官立體、深邃分明的臉,叫人看一眼便能留下鮮明的印象。
金髮男人一隻腳踏在門口,迅速掃了一眼店內,隨即收住了勢子,停下腳步。
林三酒頓時繃緊了,一霎也不敢放鬆地盯緊了他。
——從他進屋開始,才是關鍵的一步。
金髮男人頓了頓,卻沒有急著進屋,反而先在自己的單兵支持眼鏡上按了幾下。僅僅是一個呼吸間的功夫,他立刻轉頭將視線投向了角落裡的樓野——
「……那個眼鏡有熱掃描功能!」林三酒暗暗吃了一驚,頓時明白了。
即使呼吸已經低微到讓人察覺不到,但樓野的體溫卻仍像黑夜裡的燈塔似的,根本避不過去。
眼看著金髮男人已經抬步朝樓野走了過去,林三酒登時急了——她當下再也顧不得什麼,猛地一頭撞在了後門上。
幾乎是當這扇木門剛剛發出「哐啷」一聲響的時候,金髮男人手中不知何時調轉過來的機槍就已經朝這個方向吐出了一道細而迅猛的藍色火焰——好在林三酒早有準備,不等勢子變老已經硬生生地擰身向上沖了出去,藍色火焰在同一時間瞬間吞沒了一塊門板,險險擦著她意識體的邊緣落在了後方的地面上,登時藍光大作,盈盈照亮了一片天空。
這一下猶如是一顆信號彈,小隊里其他幾人立時都沖了出來,幾個人影迅速地圍攏了這一家藥店。
林三酒緊繃得氣也不敢喘一下,只用盡全力直直朝天空飛去。意識力掃描的範圍被她縮得極小,每一滴意識力都被用在了「向上飛」這個任務上——以這個小隊四人的戰備來看,一旦被他們的火力包圍了,恐怕絕無幸理。
眼見這半個骷髏模樣的東西像火箭似的衝上了天空,地面上隊長模樣的人喊了一句什麼,隨即另一個個子稍小的成員迅速從背後摘下了一個黑色箱子,他動作利落地將箱子打開,數秒之間已經把箱子里的物件組裝成了一個黑色小塔似的模樣。
林三酒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在她的全速飛行下,此時她離地面已有了差不多近千米的距離——「這個高度差不多可以了吧?」她嘀咕了一句,猛然一個擰頭,隨便挑了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在高度太低的時候轉向,很容易被下頭的人跟上;而在一千米的海拔上時可就不一樣了,僅僅幾個呼吸之間,她已經脫離了人眼所能望見的範圍。
「應該安全了——」林三酒還有一個「吧」字尚未從腦海中浮出來,只覺身後猛然捲起一陣劇烈風勢,一個黑色的影子已經以意想不到的超高速緊追了上來——它破開空氣時的力道,甚至讓它發出了像火車鳴笛時一般的尖嘯聲。
「這什麼東西啊!」意老師吃了一驚,「以這個速度看起來,再有三十秒就要追上你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林三酒憤憤地在心裡應了一句,在保持最大速度不變的前提下,又是一個90°的急轉彎,直直偏離了剛才的軌道。
然而身後那枚黑色的東西,竟然也立即跟著她轉了一個方向,速度不但沒有絲毫減緩,甚至好像反而更提高了一些。
林三酒極不甘心地連連變換了幾次方向,但終究只是無用功——身後黑色物件破空時的尖嘯聲,已經離她越來越近了。
而她想要甩掉那個小隊的努力,也全告失敗了:高空中的轉向確實很難追蹤,但顯然那個黑色的東西與地面上是有聯繫的,小隊一行四人隨著那個基塔的指示,已經一步不落地緊緊追了上來。
「難道是什麼新型的導彈嗎?」林三酒恨恨地罵了一句,「剛才明明連個子彈都還不捨得用呢,竟然在我這兒用上了導彈?」
「你還是想想怎麼辦吧!」意老師聽起來也是前所未有的焦慮:「那玩意兒還有十多秒就要追上來了!」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林三酒一咬牙,又是一個急轉彎,在她拼盡全力的操控之下,意識體的飛行速度竟然又快了一線。半透明的骷髏像一顆黯淡的星子一樣,迅速從天邊划了過去,緊接著又擦過了一條黑線。
「咦,這個東西竟然還能加速啊?」
地面上手捧著黑色基座的小個子成員,在飛速奔跑中忽然驚奇地嘆了一句。
「沒有什麼懸念了,」即使奔跑時的時速已經幾乎與賽車相仿,但隊長的聲氣仍然十分平穩。「以它的速度來說,根本跑不過』跗骨之蛆』,轉彎也救不了它!」
剛才的金髮男人和另一個面相粗野的壯漢,一言不發地跟在二人身後,速度絲毫不落。
理論上來說,林三酒的確沒有逃脫的可能性。
因為有一個意識力總量的限制,就算是她與身後追蹤者的速度持平,她也不能無限度地跑下去——更何況,從那個黑色東西的勢頭看起來,再過幾秒鐘它就要一頭擊在林三酒身上了。
「五!」意老師倒數時的聲音都尖了。
作為驅動的意識力突然一下被林三酒關閉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將意識力放在了身體下方,形成了一個下拉的力量,使她登時像直升機跳傘一樣,直直從千米高空落了下去。
」四!」
平著飛行了一瞬以後,林三酒猛然壓低身體,隨即險險擦著身邊的一道黑影飛了過去——那個黑色的東西快則快矣,似乎並不靈活,「噹啷」一聲將阻礙物撞了一個粉碎,然而追勢卻絲毫未減。
「三!」
空氣被撕破的厲音,沖灌進林三酒的腦海,幾乎令她沒有了思考的餘地。呼呼的風勢打在身上,一時間彷彿連她的思維也被風給吹打得麻木了。
「二!」
高度緊張和恐懼混合而成的情緒,差點叫林三酒判斷錯誤——她百忙之中飛速打量了一眼不遠處,狠狠一咬牙關,索性關閉了意識力掃描,在一片黑暗中迎頭撞了上去。
這一次,「一」的倒數聲遲遲沒有響起來。
意識體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冷熱——就算這一次真的被擊中了、煙消雲散了,只怕林三酒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這一瞬間的黑暗,彷彿凝固住了一般;又像是才剛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又像是已經持續了百年。
「好、好像沒問題了……」
不知過了多久,意老師顫顫巍巍的聲音像一縷光似的,從漆黑一片的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林三酒說不清自己此時是一種什麼感覺——險死還生後那一絲泛著涼的暖意,漸漸潤澤了她因驚恐而乾涸的思維。
她試了試,意識力掃描果然再度順利地打開了,周遭的世界再一次投射在了腦海里。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林三酒終於看清楚身邊的景象時,依然沒忍住從心底猛地泛起來的一股惡寒。
不遠處,「樓野」從一堵牆後面露出了半張面無表情的臉,直直地盯著她——那雙眼睛,怎麼看都覺得黑得、大得有些可怕了。
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間已經扭曲變形了的客廳——從吊頂到地板,都像是透過哈哈鏡里看見的一般,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擰成了奶嘴似的形狀;剛才緊追著她不放的黑色物件,被建築給牢牢地「握」在了正中央。
直到現在她才看清,那是一支筆直瘦長的黑色筒狀物,看起來有些像一支箭;在它的尾部,兩點明亮的藍光正在一顫一顫,似乎正在努力掙扎著、要從這詭異的建築里脫身而出。
林三酒提心弔膽地看了兩秒,發現這隻「箭」似乎被困得死死的,脫身不得,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遠處,那張她所熟悉的「樓野」的臉,剛好陰測測地慢慢轉動了一下眼珠。由於建築都變形了,他脖子以下的身體都不知道到了哪裡去,只有兩條手臂忽然伸了出來,似乎是打算朝林三酒爬過來——她立時很不舒服地轉了個身,打算趁這個黑東西被困住、而那個小隊的人還沒有追上來的空隙里趕快跑掉。
剛才她一頭衝進來的窗戶,現在已經變成了彎彎曲曲、像蛇一樣的長條了;林三酒忍住了心中的寒意,迅速飛到了窗邊。
「你要到哪裡去?」屬於樓野的、標誌性的少年聲音含著古怪的意味從身後響了起來:「你帶走的人里有一個是假的,你等等我,我這就告訴你……」
「我X你媽!」林三酒覺得自己起了一身不存在的雞皮疙瘩,狠狠罵了一句以後,一頭扎出了窗戶。
接下來的那半秒鐘,她後來怎麼也回憶不起具體的細節了。
在林三酒的腦海里,好像只記得突然而起的一段光、幾片雜音,以及隨即顛倒過來的世界——半秒鐘以後,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被困在一個什麼東西中,頭下腳上地被剛才那個金髮男人攥在了手裡。
「不要亂來,」金髮男人挑起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相信我,你可不想落在我們隊長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