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自認,自己見過的世界也不算少了。荒蕪沙化的極溫地獄、充滿異世科技感的伊甸園、靜謐若死的如月車站……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世界,能讓她有一種——自己像是個土包子似的感覺。
她傳送來的時候,正是紅鸚鵡螺界的夜晚。
暗紅色的天空里,掛著兩個冰片似的、互相交疊的巨大圓月。月亮離地面如此之近,甚至叫人疑心自己能看清楚它們表面上的坑窪——行走在懸吊於空中的巨大圓月下方,幾乎有一種漂浮在宇宙之間、驚心動魄的錯覺。
從兩個圓月上投下來的瑩瑩光芒,被地平線上一個又一個、巨山一般的黑影給切分成了幾塊。林三酒盯著那些黑影,眯著眼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人類建築顯然不會這麼龐大,即使是從如此遙遠的地方望過去,它們與人類城市的大小比例都已經幾乎達到了失衡的地步——跟旁邊一幢高樓一比,看起來就像是山丘與草苗。
……這樣震撼的對比,就像是宙斯從天上拋下來的神之山,連綿起伏成了長長的一片,在地平線上穩穩地佇立不動,在月光里閃爍著幽幽紅光。
林三酒舉目四望,彷彿是想從身邊找出一點線索似的;然而在目光四下掃了一圈以後,她卻立即迷失了,幾乎忘了遠方的龐大黑影。
她落下的地方,正是在兩幢大樓之間的小巷裡,透過大樓之間的縫隙,正好能看見遠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幸運,林三酒抬頭一瞧,這才發現身邊的兩幢樓直聳入天,樓頂甚至已經消失在了夜晚的雲里,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層了;而順著小巷走了幾步,她發現自己所處之處,觸目所及儘是高高低低的一片鋼鐵叢林,剛才那一片能望出去的小小空隙,竟是絕無僅有的了。
分成了二十層的高架橋、密集得幾乎無法讓人通過的高樓、不知是哪兒的煙囪里飄出來的濃煙、頭頂被各種電線分割成幾塊的兩輪巨月,與腳下還積著污水的小巷一起,組成了這一副科技廢土般的奇異景象。
聽著隱隱約約的車聲、人聲,林三酒心裡泛起了久違的新奇感,好像看不夠似的,恍如夢中一般,慢慢地順著小巷走了出來。
兩隻骨翼還陷在身後的昏暗裡,她的一隻腳尖已經踩進了忙碌的塵世。
「滴」一聲尖銳的警告猛然劃破空氣,伴隨著一陣陣的驚呼和抱怨,一隻金屬飛行器在空中來了個驚險的急剎車,這才沒有撞上林三酒身邊的高樓;只見它左右來回搖擺抖動了好一會兒、似乎費了不少勁,飛行器才好不容易停滯在了空中。
林三酒詫異的目光,在飛行器上駐留了幾秒,隨即越過它投進了這一片異世里。
寫著「住店,最低僅需35小晶一晚」字樣的標牌,髒得都快看不出來本色了,正歪歪扭扭地掛在一幢樓房基層的門洞上,下面還用了許多不同的文字註明——除了英文和日文林三酒還能夠認出來以外,剩下的幾個古怪得她連見也沒有見過。
放眼望去,這樣寫著各種語言、提供各種服務的門臉、攤販,在積著污水的街面上擠擠攘攘;「特殊物品高價兌換」、「付費信息半價查詢」、「武器淬鍊與能力進修」、「特殊物品免費鑒定」、「末日生存講習班」等等標牌,相互之間擠得都快沒了位子,刷在大樓樓體上的廣告,一層蓋了又一層。
雖然身後拖著近2米高的骨翼,然而她卻出奇地並不起眼——因為這兒的人打扮得都實在是太奇怪了;與老鄉們一比,樓氏兄妹的裝扮真可以稱得上非常保守。
一個貓樣大小的黑影從街的另一頭一閃而過,緊接著,一個渾身裹在一件雪白緊身魚皮里的女人便追在了後頭,嘴裡好像還在喊「等等我呀小寶」;在林三酒頭上四五層的高度上,一個窗子忽然打開了,探出了一個清風道骨、鶴髮童顏的老道士,正轉頭跟他的鄰居——一個頭上還綁著許多小卷卷的大媽,隔著窗子用上海話罵架罵得不亦樂乎。
林三酒像一個鄉下人剛進城似的,有點不知所措地慢慢行走在大街上。
「姑娘,來點包子嗎?」一個穿著一身紅旗袍,模樣溫文爾雅的女人朝她笑著招呼道,「我們紅鸚鵡螺的包子是最有名的小吃了!」
她初來乍到的樣子,連一個賣包子的都瞧出來了——林三酒忽然想起樓野的話,也不禁起了一點好奇心,饒有興緻地掃了一眼她身前正蒸騰著熱汽的玻璃箱子,水汽蒙蒙的她也看不太清楚,便問道:「都有什麼包子?」
「種類可全了!」女人笑吟吟地說,對她身後的骨翼似乎一點都不奇怪:「你想來個什麼顏色的?我這兒有神秘紫、優雅灰、浪漫粉、經典黑、還有清新綠和****兒黃,一個小晶一個,來幾個?」
林三酒呆了兩秒。
「來、來個****兒黃,和清新綠好了。」她有點口吃似的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問出自己一肚子的疑惑。
「好嘞!」旗袍女人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張牛皮紙,包了兩隻白嫩嫩、熱騰騰的雪糰子,遞給了林三酒。她找出兩個最小的紅晶遞過去,接過來仔細看了幾眼,實在也不知道哪裡有「****兒黃」了,又有點猶豫著沒敢吃,只用雙手捧著,試探性地問道:「……您一直在這兒擺攤嗎?」
「只要我回紅鸚鵡螺,就來這兒出攤。」旗袍女人挺熱情,「我這次剛回來,還足有14個月呢,姑娘想吃就常來啊!」
「啊,噢,好……」林三酒頭一回進十二界的樣子表露無疑,「請問,我要去西格拉廣場應該怎麼走?」
那兒是她和樓氏兄妹約好的碰頭地點。
「哎喲,那可遠了,」旗袍女人雖然熱情不減,但是希望她趕快從攤位前走開的意思卻微妙地表達了出來:「要不你還是去買個地圖看看吧!」
林三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捧著包子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張望。她偶爾一回頭,發現另一個本地居民模樣的人也剛好從紅旗袍那兒買了幾個包子,若無其事地吃了,這才小心地將那一隻還熱乎著的「清新綠」湊近了口邊。
猶如初春乍到、森木抽芽時,那一股新葉般清爽的氣息頓時直撲鼻腔——林三酒也不知道這隻包子是什麼原料做的,但她確實從未體會過這種齒頰留香的特殊香味;雖然如同草木般清新,但餘味留甘,咀嚼中又會有一絲隱隱的微苦,混合在一塊兒,竟然成了十分美妙的味道。
三下五除二地將包子吃完了,林三酒頗有些戀戀不捨似的回味了一會兒。
不愧是紅鸚鵡螺界最出名的小吃——她掃了一眼手裡剩下的「****兒黃」,好奇頓時比剛才還濃了不少;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現在把它吃了的時候,剛好瞧見不遠處有一家賣地圖的小店,忙緊走幾步上前站住了。
紅鸚鵡螺界的地圖,少說也有十幾種;林三酒也不知道該要哪一種好,考慮了半晌,還是花了八個小晶要了一份全界圖,和一份她所在的賽博區地圖。
打開兩份地圖作為對照,林三酒就這麼站在街邊研究了起來——足足花了她十多分鐘,她才有點傻地將地圖放下了。
誰說紅鸚鵡螺很小來著?
——從賽博區,到西格拉廣場所在的地方,足有將近一萬公里,也就是說,林三酒必須要橫跨半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