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真是一個太天真的錯覺。
材質暗啞無光的黑沉沉「彎月」,在劃破空氣時也是無聲無息的,彷彿暗夜裡冰冷的幽靈。明明目光已經死死地將它盯住了,但與這彎黑月牙相比,林三酒的身體好像又滯重又遲鈍——上一次眨眼,它還在遠遠的另一頭,然而再一眨眼,已經欺近了身邊。她壓根沒看見黑月牙是怎麼在轉瞬之間到來的,為了不被它擊著,她只好再一次將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靈魂女王早就被她扔到了一邊,此時正趴伏在地上,瞪著面前這一切。別說它體力沒有完全恢復,就算恢復了也肯定跑不過黑色彎月的攻擊;為了不引起交戰中的二人注意,靈魂女王一點一點地,慢慢向後蹭去。
「咚」地一聲,地面的反作用力將林三酒身體內的骨頭都震得疼了,她剛「嘶」了一口氣,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只覺身上汗毛又是一豎,趕忙一個翻滾,從黑色彎月的一次俯衝中險險地滾了出來。
一句「為什麼」,竟然始終沒有機會從嗓子眼裡吐出來。
黑色彎月在空中優雅地畫了一個半圓,隨著它滑過的軌跡,一個又一個形狀不同的月影虛像浮了出來,瞬而凝實了;頭一個彎月卻漸漸像是泡影一樣虛了下去,由一個烏沉沉的張弦月取而代之,如同天神不小心掉落的星子似的,靜靜浮在了空中。
「……五個月相,我一次只在你身上用一個,不算難了吧?」
黑澤忌的聲音裡帶了一種兇狠的笑意,彷彿由血氣與刀鋒凝結而成的,隨時都會在人心裡掀起風暴般的恐懼。這股叫人渾身肌肉發戰的戾氣,林三酒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了——
但即使如此,即使那一隻張弦月揚起了頭,隨即又一次消失在了她的視野里,她依然很難相信黑澤忌真的要對自己下殺手——
下一秒,從張弦月中迸發出的弧形力道,攔腰擊中了她,將林三酒遠遠地打了出去。
即使是一幢樓,吃了這一擊以後只怕也要折成兩半了。
飛在空中的林三酒,看起來已經是小小的一個影子了;緊接著她轟然一聲砸進了草地里,伴隨著泥土和草葉紛飛,地面被沖勢震了一震;即使她在空中已經及時張開了骨翼,然而仍有被震碎的幾塊白骨高高地迸進了天空里。
過了好一會兒,瀰漫的灰塵煙土裡,才有一個影子吃力地、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
剛才在意識到自己避不過去這一擊的一瞬間,林三酒立刻打開了【防護力場】,迅速將所有的意識力都集中在了腰腹上;那一瞬間【防護力場】爆起的白光,叫她的眼睛現在還隱隱有些花。
不過這樣破釜沉舟的防護,確實也起到了作用,在坐起來吐了幾口血以後,她終於感覺到自己翻騰的五臟慢慢緩和了下來。
這個時候,黑澤忌已經走到了面前。
「太差勁了。」他的語氣冷淡中又帶了一點不耐煩:「……你身為一個成長型,潛力也不錯,是怎麼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
林三酒茫然地抬起頭,一時有點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從黑澤忌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寒刀,刀尖正居高臨下地指著她。「連第一個場館都過不去,就打算退出遊樂園……你果然還是當初那一個弱雞。如果這是一個不允許退出的副本,你是不是現在打算開始哭?」
他涼涼地抬起了一邊嘴角,露出了一個毫無笑意的紋路。
「你的戰鬥方法,全是錯的。」
看樣子,他對自己好像確實沒有殺意——只不過現在林三酒額頭上冷汗涔涔,只覺比剛才挨打的時候還難受。
你都經歷了多少個世界了,我才多少個——
這一句話在她舌頭上來回翻滾,不知道怎麼就是說不出口。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的確,黑澤忌的話確實擊中了她的痛腳。
萬一她身處於不允許退出的情況中呢?
林三酒死死地咬著嘴唇,一時竟什麼也不知道了。
「起來。」
黑澤忌垂下眼睛,冷冷地扔下了兩個字,隨即轉身就朝青蛙之路走去,似乎不打算再理會她了似的。
「等、等一下……你剛才說我的方法,全是錯的?」林三酒渾身都像是被火車碾過了一樣疼,突然一下反應了過來,掙扎著跟了上去:「你是什麼意思?我也擊敗過很多人的!」
前方的背影壓根就懶得回應她。
林三酒一肚子的不甘心、憤怒和疑惑,夾雜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隱隱一絲渴求,加快了步子,像個尾巴似的跟在了黑澤忌身後。
當二人走回去的時候,靈魂女王早已經趁機溜不見了。
黑澤忌瞥了她一眼。
「……走就走了吧,」想了想,林三酒發現她沒必要太擔心:「它留在這兒也通不過副本,就是個累贅——再說,我知道那傢伙肯定走不遠,應該就在門口等著我呢。」
這話倒確實極有可能是真的:除非靈魂女王親眼見到了林三酒的屍體,否則恐怕不會輕易放棄這唯一的繁衍希望。
如今更大的問題,是城堡大門應該已經關上了;而林三酒身上,卻只剩下了5個體力值。
再回頭參加碰碰車項目的話,她又要交5點體力值作為門票;也就是說,想要四肢俱全、不缺少零件地度過夜裡12點的話,她必須一口氣贏下兩局遊戲才行。
想到這兒,她慢慢地蹙起了眉頭,嘆了口氣。
嘆息聲碰到了一片安安靜靜的空氣,不由叫她一愣;再一抬眼,林三酒赫然發現黑澤忌一聲招呼也沒打,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老遠。她頓時心裡一急,加快了腳步小跑著追了上去。
「那個,」面對這樣又冷又凶的人,她只能沒話找話地說道:「……你剛才買的甜筒呢?」
「打你的時候就吃完了。」黑澤忌連目光都沒有轉一下。
那兩個甜筒,一個至少有一斤重吧——林三酒愣了一下,笑道:「……你喜歡吃甜食?」
「嗯。」
……黑澤忌絕對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對象;寒暄話說到這兒,她實在不知道怎麼繼續了,索性兩步搶到了他面前,態度誠懇地朝他低下頭。
「你……剛才說我做的都是錯的,那什麼才是對的?我該怎麼做?」林三酒有點兒急切地問道,「……正確的戰鬥方法,能夠幫助我通關么?能請你告訴我嗎?」
如今冷靜下來一想,她也隱約猜到了:恐怕黑澤忌壓根就沒拿她當成真正的對手,剛才對她只是順手一試罷了——然而林三酒卻幾乎拼盡了全力,才僥倖沒落成個重傷。
明明對方相比自己來說,擁有著壓倒性的力量;可林三酒非但沒有感覺喪氣,反而不知怎麼竟有點兒興奮,好像連血液都隱隱地燒了起來。
黑澤忌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跟我來,」在林三酒提心弔膽的等待里,他終於吐出了這幾個字,隨即大步朝碰碰車場館走了過去。
她快步緊跟上去的時候,連心臟都開始「咚咚」地跳得快了。
「……有兩點,是你應該知道的。」黑澤忌頭也不回地一邊說,一邊一招手,一輪烏黑的峨眉月輕輕從他手裡浮了出來。「第一,以你的資質和潛力來說,你的戰力本來至少應該是現在的三倍。」
他毫無耐心地一腳踹開了場館大門,那個穿著F1賽車服的老太婆立刻抬起頭,隨即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林三酒已經經歷過一次,自然知道她這是要過來收門票了。
隨著「滴」的一聲,她的手腕划過了一個刷卡機似的儀器,急急地問道:「那為什麼我沒有三倍的戰力呢?」
「你用十噸鋼材堆了一個廁所——都被你浪費了。」黑澤忌縱身進了一輛白色碰碰車,動作流暢得叫人想不通他把那一雙長腿放在哪兒了——「隨便挑一個,記住,不要用武器主動攻擊它們。」
林三酒瞥了一眼他的峨眉月,隨即找出了自己剛才坐的那一輛藍色小車;至少,從哪兒跌倒的就要從哪兒爬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幫我?」
「幫了就幫了,少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隔了好幾輛車,他的回答聽起來仍然很清楚。「……星空遊樂園裡每一個項目的初始難度,都根據玩家的實力設置成了頗有挑戰性的水平;每過一局,難度都會在這個基礎上不定倍數地翻番——這是因為,這個副本默認玩家是可以隨著遊戲難度而提升實力的。」
「什麼?」林三酒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
「嗯,」黑澤忌不耐煩地一皺眉,威脅似的露出一顆雪白的虎牙,「…… 『星空遊樂園』是一個專門針對成長者的副本,因為也只有成長型能跟得上這種難度進階。想重新把你擰上正道,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他,在老太婆叮地啟動了場地內的碰碰車時,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聖誕老人那麼厲害,卻不肯自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