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捲簾門再次緩緩地向上拉了起來時,已經西斜的陽光頓時染紅了門下的一片水泥地板。然而即使是這樣暖意融融的橘紅光芒,也依然沒能為那個剛剛從門後走出來的女人增添半分血色。
從「練膽鬼屋」第二局裡走出來的林三酒,像是被什麼東西抽走了渾身的血似的,從頭到腳蒼白得嚇人,與骨翼的顏色幾乎無二——叫人不得不盯住她看上半分鐘,才能確信這還是一個活人。
坐在門口抽煙的阿科爾,聽見捲簾門響起的時候就忙跳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他就有點兒吃驚似的瞪住了林三酒:「……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林三酒抬起眼睛,頓時更把他給嚇了一跳;她瞳孔顏色本來雖然淡,此時卻彷彿已經被稀釋得沒有了,只剩下了一片鬼氣森森的眼白——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林三酒的身上才漸漸又有了活人氣,眼珠顏色也慢慢地回來了。
嘆了口氣,她走到女售票員身邊領取了自己的12個體力值,來到阿科爾身邊坐下了。
上一局結束時能遇見阿科爾,實在不能不說是個意外;林三酒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僅僅只比自己晚來了半個小時,也是剛剛結束了第一局。為免葉藍和蕾娃那樣的遭遇再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二人一致同意錯開時間進入「練膽鬼屋」,當一個人出來以後,下一個再進去——不過也不知道是他的難度比較低,還是實力不錯,阿科爾進去還不到兩個小時就出來了,之後就一直坐在這兒,邊抽煙邊等著林三酒。
「別提了,」林三酒想起第二局還忍不住有點打戰,很不願意詳說:「……跟第二局一比,上一次簡直就像是糖果屋。」
阿科爾頓時理解地點了點頭。青年如同以往一樣裹在一身長袍里,只露出了一隻夾著煙的手,說了半句:「畢竟是給成長型準備的副本……哎。」
「我以前只知道體力會緩慢上升,」說到這兒,林三酒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進了這個副本才知道,原來只要是我能說得上來的東西,不管自己以前意識沒意識到,它都會磨練到——雖然大概這是個好事,但是沒點兒準備的話,死得可也快。」
她這話絲毫沒有半點誇張的地方。原本以為第一局已經夠叫人難受的了,但林三酒進了第二局,才知道原來她還小看了這個副本:不管是觀察力、瞬間記憶力還是分析能力,甚至是膽量和勇氣——但凡差一點兒都過不去。她這一局裡已經左右支拙,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來的;等到了下一關,她恐怕就不得不用上【意識力擬態】了。
「在開始第三局以前,可得好好休息一下,」阿科爾隨手一捏,煙頭立刻被他掐滅了,彈得遠遠的,落在了地上。「……剛才只顧著進項目,我還有事沒有告訴你。」
林三酒有點兒狐疑地瞧了他一眼,隨即笑了笑:「如果你想說的是你那個計劃的話,我只怕愛莫能助。我和蕾娃出去看情況的時候,聖誕老人給我的——」
「我知道,」阿科爾打斷了她的話,也朝她一笑,顴骨處頓時高了起來,顯得一張臉更長了。「扎格格把他看見的都跟我說了……沒看見的,稍微猜一下也能補上了。」
「對……我現在對你的計劃沒有什麼用了。」
「咳,林小姐你說話的風格可真是太硬了。」阿科爾將手縮回了袍子里,長袍瞬地垂著滑了下去。「我們現在有共同的利益,當然就應該多多合作一些……我看你也不是一個喜歡繞彎子的人,這麼說吧,既然如今計劃有變,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林三酒皺了皺眉頭。「幫什麼忙?」
「雖然我們成長者聯盟如今受到了人偶師的脅迫,但是好歹我也仍然是紅鸚鵡螺的負責人……凡是我能夠調動的、身處這個遊樂園副本的人,我都已經派出去執行任務了。」阿科爾的語氣像是在說服她似的,「我雖然相信我們的計劃一定會成功,但是還是必須請你幫一個忙,才更有把握。這件事,就是將人偶師絆在某一個地方,至少要讓他在那兒停留超過兩個小時才行。」
在林三酒明確答應之前,顯然阿科爾是不打算再說更多的細節了——他抬頭看向了林三酒,有點兒焦慮似的等待著她的回應。
「為什麼不用你們的人絆住他?」林三酒反問道,「絆住他以後,你又要怎麼樣?」
「我們的人都不行啊,」阿科爾苦笑了一下,提醒她道:「你忘了嗎?我們的人幾乎都已經在他的能力影響下了,只要人偶師一個不高興,我們就都成人偶了……命都沒了,還談什麼計劃呢。」
「至於下一步,我已經有了打算。雖然聖誕帽不在你手上了,但這個叫他們狗咬狗的計劃只要變一變,仍然可以進行……」阿科爾從他一頭有點兒凌亂的捲髮底下瞥了林三酒一眼,「我已經讓好幾個本聯盟的成長型都出去了,現在他們應該正在遊樂園幾個入口附近徘徊呢……只要聖誕老人不放棄,那麼他總會需要第二個成長者進來的,我看,我馬上就會收到紙鶴告訴我,有人拿到聖誕帽了。我不會粉飾太平,這件事對你來說是有一點兒危險性的;但我相信以你的身手來說,絕對能夠及時脫身。」
見林三酒仍然沒出聲,阿科爾略微有點兒著急了似的,湊近了身子說道:「……不瞞你說,另一個非要找上你的原因,也是因為你和人偶師之間有過節,你找他不痛快也是合情合理,他才不會起疑心。誒,我也明白,這件事對你只有麻煩,沒有好處……這樣吧,一旦我們從星空遊樂園成功脫身以後,你以後若有需要我們成長者聯盟的地方,只需要說一聲就行!畢竟我們雖然規模小,但是像駐地和簽證官這樣的資源還是有的……另外在副本里的收穫,咱們也可以商量著分。」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
從聖誕老人那件事看起來,這個人雖然挺會算計,但好在他是把一切的算計都擺在了陽面上,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了——倒是有點兒在商言商的意思。
只有一個事實,是阿科爾沒有明說,但二人也差不多都心知肚明了的。
一旦人偶師和聖誕老人都從星空遊樂園裡被抹掉了,那麼剩下最有可能拿到終極大禮包的人,就只剩下成長者聯盟一行人了。除了熱切地盼望能夠擺人偶師脫控制之外,只怕這個禮包也是阿科爾如此籌謀的另一個原因……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即使沒有他這一檔子事,林三酒本身也是要去找人偶師的——畢竟樓氏兄妹的下落,都還著落在他的身上;而且如果能成功把人救回來,那兩個孩子在聯盟里也有阿科爾的照應了……
「如果我答應了的話,」林三酒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具體需要怎麼做?」
瘦瘦高高、像德古拉一樣裹在袍子里的男青年頓時眼睛一亮。
「……我們手上有人偶師的詳細位置坐標,他每移動一米我們都知道。」阿科爾十分有底氣地一笑,「另外,人多畢竟力量大。進了遊樂園以後的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分散開的,因此差不多每一條路上的情況我們都清楚——所以一旦我收到消息,確認我們的人被聖誕老人放上了聖誕帽磁鐵以後,就會由我來為你規划出一條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接近人偶師的路線;在遇見他時,為了你自身的安全起見,最好不要跟他一起進遊樂項目,在外頭想辦法拖住他。」
「如果能拖住兩個小時,是最好的;實在不行的話,也要至少一個小時才行。與此同時,聯盟的人也都會以最短的路線朝你靠近,在接應你離開的同時,我們就會用聖誕帽召喚出聖誕老人——剩下的,就是老天和他們之間的事兒了。」
除了跟人偶師打交道的時間遠比自己希望的來得長之外,林三酒倒沒發覺這個計劃里對她而言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畢竟相比聖誕老人和人偶師來說,她實在算不上一個什麼目標。
「人偶師現在在哪兒?」林三酒明知故問道。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人偶師的詳細位置的……遊樂園的工作人員也不是每一個都清楚玩家坐標的,即使有像胖子老闆那樣的,往往也只能說出一個大概而已。
「南瓜之路,剛剛完成了第五個項目。」阿科爾乾脆地答上來了,甚至還捎帶了一些她不知道的消息:「南瓜之路的遊樂項目難度挺高的,因此數量就少……如果人偶師不換地方的話,再完成兩個項目他就要到達終點了。」
林三酒點點頭——對方的話,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如果阿科爾真的只求脫身,不必非要攔在人偶師到達終點之前實施計劃;只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算計她壓根也懶得去關心。
「好吧,」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她也不再拖拖拉拉了:「如果終極禮包可以分的話,我要三成。如果不能分的話,你也可以從別的方面補償我。」
既然是談合作,就要有個談合作的樣子——
「沒問題!」阿科爾一口應了下來,滿面笑容地從袍子中伸出了一隻手。林三酒探手出去握了握,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
「那麼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希望合作愉快,林小姐。」一邊說,阿科爾一邊站起了身。「既然大事已經定下來了,咱們就先趕快把這個鬼屋給過了吧——話說回來,天鵝之路的項目幾乎個個兒都很刁鑽,也不知道你怎麼就挑了這一條路。」
「你怎麼會對這些路上的項目這麼清楚?」林三酒有點兒好奇地問道。
「咳,星空遊樂園一共才十二條路,我們成長者聯盟可不止十二個人。在入園的時候我們就定好了互通消息的辦法,幾乎路上遇到的所有情況,最終都會在總結過後集中到我這兒來……再加上大家打聽到的,也就差不多了。」阿科爾自嘲地一笑,「想不到我們這樣小規模的團體,也有一天用上了人海戰術。」
林三酒忽然忍不住想起了樓氏兄妹。
要是那兩個孩子在身邊的話,這個地方恐怕才會更像一個「遊樂園」吧……
「練膽鬼屋」的第三局,果然正如林三酒所預料的那樣,成了一個少有的噩夢。即使她經歷了這麼多,也見識過了如月車站,但在鬼屋第三局進行到了一半的時候,依然險些叫她精神崩潰——事實上,如果不是意老師及時讓她開啟了【意識力擬態】的話,恐怕林三酒就要長久地陷在鬼屋裡出不來了。
第三局裡擬態成了女媧以後,真正拯救了她的不是對方的智慧,而是女媧強韌得可怕的意志力——在這一次擬態之前,林三酒一直以為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以真正不受情緒影響的;然而在女媧所擁有的鋼鐵一般的意志面前,她之前積累的所有情緒都如同遮眼雲煙一樣消退了,留給林三酒的,只有絕對的冷靜和理智。
……當她再次從「練膽鬼屋」里出來時,林三酒甚至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終於出來了,」阿科爾又是早就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了,「看來你的難度很高啊。」
林三酒只覺渾身疲憊——她想禮貌地笑一下,卻連面部肌肉都不聽使喚了。
「……你是不是得休息一段時間啊?」阿科爾打量了她幾眼,眉毛皺了起來,隨即從袍子里伸出了一隻手;一個小小的紙鶴正躺在他有些粗糙的骨節上。「剛才你還在裡面的時候,我接到了消息……一個成長型的同胞剛剛被聖誕老人放出來,他已經拿到了那個聖誕帽小磁鐵——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