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米奇老鼠穿過了它家的廚房,打開了造型卡通而誇張的粉紅後門,林三酒一腳踏上了一片厚厚的暗綠色草地。草地在她的一踩之下,頓時發出了「咯吱」的一聲來——聽起來似乎像是塑膠做的。
「你看,」米奇老鼠伸手朝前指了一下,被白手套包裹住的三隻手指對準了前方。
抬起眼睛,林三酒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
在一片好像顏色沒調對的假藍天空下,塑膠草地延伸到前方十來步遠的地方就消失了——大地在這兒斷了開來,露出了土褐色的懸崖邊緣;目光順著它一路落下去,要將脖子伸得長長的,好不容易才能夠透過迷濛的霧氣,看清楚了山谷底部湍急的河流。對岸是一片低低的平原,假如不是那艷綠綠得讓人心裡發慌的話,也算得上是一片美景了。
只不過……這要怎麼過去?
林三酒才剛浮起了這個念頭,一枚小石子被她無意間撞了一下,立時打著滾兒翻落下了懸崖,迅速消失在了白霧裡。
「我們卡通世界的風景是不是特別美?」米奇老鼠高高地揚起了鼻頭,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個很戲劇化的造型來。「……所有選擇了蘋果派的遊客,都可以從這兒出發,好好體驗一下我們的世界。」
所有選擇了蘋果派的,都從這兒出發?那麼難道說,選擇了其他兩個派的人,還有別的路?
林三酒一頓,忙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另兩隻派的答案是什麼?」
看了她一眼,米奇老鼠的笑容慢慢地變大了。
「第二隻派里,米妮用了NOTHING,你吃了和沒吃都是一樣的,毫無分別。第三隻派里用了人類的頭髮和指甲……嗯,雖然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但是口感也不太好……吃完以後,你還得從牙縫裡把碎頭髮拽出來。」
它形容的這個細節頓時叫林三酒一陣噁心——既然三隻派不管選哪一個都不會死,那麼看來第一關只是為了給玩家篩選出不同的「道路」罷了。
……也不知道蘋果派的「路」,會不會比其他兩條路好走一點?
想到這兒,她抬頭問道:「那吃了其他兩隻派的遊客,都是從哪兒出發的?」
「跟你沒關係的事兒,就別打聽這麼多了,」米奇老鼠聳了聳肩,兩隻眼角眯成了兩條豎縫。自從踏入這個場館以來,它的笑容就沒有變過:「畢竟接下來我還要請你幫忙呢。」
「幫什麼忙?」
「是這樣的,」米奇朝懸崖下方一揮手,「剛才在米妮為你烤派的時候,它的金戒指滑了下來,滾到了桌子邊緣;米妮伸手一拍,本來想把它按在桌上的,結果戒指卻從窗戶里彈了出來,一路掉進懸崖下面去了。」
林三酒回頭看了看距離懸崖起碼還有好幾百米的廚房窗子,忍不住又一次深深感覺到了這是一個卡通的世界。
「那個戒指對米妮來說非常重要。」米奇老鼠忽然一轉臉湊近了林三酒,兩隻豎著的黑眼睛毫無光澤地盯著她,笑道:「……既然你是來觀光的,那麼不妨請你在觀光的同時,替我們找一找那個金戒指?」
林三酒看看它,又彎下腰,朝懸崖下方展開了目光。
由於被籠在了一陣陣的白霧下,崖底的河流看起來影影綽綽、迷迷濛蒙;即使吹上面頰的山風「呼呼」地颳起了她的頭髮,也仍舊未能吹散底下的霧氣。
……這叫人怎麼找?
「那麼,祝你的觀光之旅愉快,並且能順利帶回米妮的金戒指吧!」
米奇老鼠這一句聲調高昂、十分歡快的話還沒有說完,林三酒的「純觸」狀態忽然一動,警覺之下身子立刻彈了起來——然而幾乎與此同時,她的後背上已經被人重重一推,當即重心便懸了空。
就在那一瞬間的失重感令她血液都炸了開來的同時,米奇老鼠笑嘻嘻的聲音也傳入了她的耳朵:「…… 『跌落懸崖』也是我們這兒的一大特色呢!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救命的樹枝,一個是什麼也沒有,就這樣摔下去——你選哪個?」
我選你媽!林三酒立刻在心裡罵了一句,然而重力已經迅速拽住了她的身體——艱難地咽下了她條件反射下的第一選擇,她吃力地叫了一聲:「……第二個!」
懸崖上的米奇老鼠接下來似乎又說了什麼,不過林三酒是一點兒也聽不見了,她甚至連自己的聲音有沒有傳遞出去都不知道;轉眼之間猛烈起來的風聲一下子模糊了耳旁的聲音,身體已經以高速墜落了下去,而心臟卻好像還在剛才的空中懸著。她驚叫了半聲,隨即立刻張開了骨翼,朝崖壁上狠狠扎過去——
如同刀切豆腐一樣,骨翼迅速地滑進了山崖里。只可惜,這絲毫也沒幫上林三酒半點忙——山崖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骨翼幾乎絲毫沒有遇見任何滯力,便一路直直地朝下沖了下去。
還不等她再想個辦法,她已經順著崎嶇的山勢猛然撞上了幾塊大石,在「咚,咚」兩聲充滿彈性的響聲以後,林三酒的身體又被高高地拋了起來,緊接著又落了下去——在這個過程中,她所有的自救動作都像是被這個卡通世界無視了一樣,當她終於七葷八素地砸實在了地上的時候,已經連眼睛都花了。
……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林三酒才吸著涼氣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
抬頭一看,她幾乎連懸崖的邊兒都瞧不清了。但是奇怪的是,渾身上下除了幾處淺淺的擦傷以外,竟然連骨頭都沒有斷一根。
直直摔下來的話,只受了這麼點兒傷……那如果選了第一個的話呢?
對於這個問題,林三酒一點兒也不想知道答案;一邊喘著氣,她一邊站起身,打量了一圈自己所在之處。
她此時正站在一片布滿了石頭的河灘上,幾叢暗綠色的植物零零落落地從石頭縫中伸展了出來,由於常年被河水沖刷浸泡,靠近河水的那一片已經發了黑。
即使米妮龐大得叫人吃驚,它戴在手指上的戒指也還不如一塊石頭大。在這樣的一片河灘上尋找一個小小的金戒指,無疑是天方夜譚——林三酒心裡也沒抱多大希望,象徵性地走了一圈,果然什麼也沒發現。
正當她望著河灘有點兒茫然了起來的時候,忽然從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水波響——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回頭,林三酒不由有點兒愣了。
一個碩大無朋的灰白色魚頭,正從破開的水面下浮了起來;由於是正對著林三酒的,它一邊一個的魚眼同時轉向了前方,在魚嘴旁邊形成了兩個黑點。
「親愛的朋友,你看起來似乎正在找什麼東西呀,」魚唇一張一合地說話了,它看起來全然面無表情的臉,與其熱情友好的語氣完全格格不入:「……也許我能幫上你的忙呢!」
林三酒站在原地盯了它幾秒,這才緩緩地朝它走了兩步。
「……我在找一個金戒指,」她謹慎地開口問道:「你看見了嗎?」
「是一個圓圓的金環嗎?」灰白魚頭朝著天空說,「……剛才有一個人在這兒散步的時候,忽然間從地上撿起了這麼樣的一個東西來,然後欣喜若狂地走了。」
「你認識那個人嗎?」
魚頭動了一下,也說不好是點頭還是搖頭:「我雖然不認識他,但是我卻知道他朝哪個方向走了。」
「哪個方向?」林三酒頓時來了精神——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找到金戒指應該就是這個遊樂項目第一局結束的條件了。
魚頭聞言挪過了身體,將一側的眼睛正對準了林三酒。
……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一條魚的笑容。
劃分開魚唇的那一條線,緩緩地朝上抬了起來;灰黑色的眼珠子旁露出了一線白,魚頭笑著說:「我也說不好,要不然你坐到我的背上來,我直接領你去。」
坐到它的背上——?林三酒頓時皺起了眉頭。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抵抗不住誘惑,剛剛帶了幾分猶豫地踏進了河水裡時,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充滿嘲諷的尖銳笑聲:「……你可別聽它的!」
林三酒一愣,立馬轉過了頭——在大概幾十米外的一塊石頭上,正站著一隻大概有半個人大小的黃鳥。
如同卡通片里無數會說話的小鳥一樣,這一隻除了看起來又大又僵硬之外,也從鳥喙里吐出了人言:「……你是剛來的遊客吧?我跟你說,你可別相信它,這條魚常常騙人坐上去,然後就連人帶魚一塊兒沉進水裡去了——它當然沒事,不過到時你可就糟糕了。你不就是要找金戒指嗎?那個人我也看見了,我領你去!」
媽的,這不會又是一個——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模樣暗黃僵硬的鳥便歪過了頭:「選擇魚,還是選擇我?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花50點體力值,從我們這兒買走那個人的坐標。」
就算不考慮外頭的貓醫生,林三酒現在渾身上下也湊不出50個體力值來。目光在魚和鳥之間來來回回打了好幾個轉,她絞盡腦汁地想分辨出哪一個才是更好的選項——只不過到最後,她也還是靠的瞎蒙:「……那,我跟你走好了。」
林三酒指的是黃鳥。別的不說,最起碼以黃鳥的大小來說,它不足以將自己駝在背上再從空中扔下來——而萬一黃鳥說的是真的,拖著這麼兩隻大骨翼,她可以說是「見水沉」,到時可就不好辦了。
「那你還不快從水裡出來?」
黃鳥的一句話還沒說完,林三酒猛然覺得腳邊的水波一盪——
壓根兒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的身體已經先一步作出了反應。骨翼驟然張開,代替她的腳深深地扎進了河灘的泥土裡;靠著這一點支撐,林三酒騰空一個轉圈,已經從河水中脫了身。
幾乎是才剛一離了水,她剛才所站之處就立刻被一片烏黑的顏色給淹沒了;一眼也沒敢多看,林三酒立刻借勢跳到了河岸上——骨翼被她拔了起來的時候,正在絲絲拉拉地往下「滴」著蛆一樣的黑色長蟲;長蟲爬過的地方,很明顯能發現骨頭表面上被什麼給刻出了一道道淺淺的印痕來。
要知道,骨翼的硬度可是能夠硬撼鋼鐵的——渾身汗毛都站起來了,林三酒趕緊一抖骨翼,將長蟲統統甩了下來;眼看著它們掉在地上了以後,還像是受到她氣味吸引似的,曲曲繞繞地朝她爬了過來,林三酒迅速叫出【龍捲風鞭子】,一個旋風就將河灘上連蟲子帶石頭,都一塊兒吹卷進了河裡。
那個只從水面上露出了一半的灰白魚頭,見狀倏地縮回了水裡,不知所蹤。
「用那種蟲子來釣魚的人太多啦,」黃鳥聽起來簡直像是幸災樂禍似的,「所以那條魚就把它咬下來的蟲子都收集了起來,說不定現在河裡都是個養殖場了。」
……這麼說來,我又一次選擇對了?
正當林三酒有點兒不敢置信自己的好運時,意老師忽然出聲了。
「不對,」她沉吟著說道,「我看,在這一局遊戲里最關鍵的不是你的選擇——就像是那幾隻派一樣,雖然看起來選項有好有壞,但是只怕它們最大的作用,還是為了劃分出一條道路而已。」
「也就是說,不同的選擇,最後的結局也不同?」林三酒一邊說,一邊走向了黃鳥。
「沒錯……應該就是這樣。」意老師想了想,最終還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從近處看,這隻黃鳥也實在長得叫人不敢恭維。兩隻卡通化的眼睛太大了,幾乎佔據了腦袋的一半;由於它們明亮得過分,反而透出了一種僵硬的虛假來。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緊緊盯住以後,林三酒不由得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
「我現在帶你過去,」黃鳥張開了鳥喙,「……你可要跟上啊。」
林三酒只覺得自己才眨了一下眼,眼前的影子已經驟然一飛衝天了——那一點小小的黃影在轉瞬之間,就融化在了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