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哈瑞的通告是面對全體發出的時,整個溫室里都能聽見他隆隆的迴音。
就在林三酒微微一愣神的功夫,手下那個陌生女人似乎就已經察覺到了她一瞬間的分心。當林三酒聽見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的時候,立即條件反射地攥緊了她的胳膊,同時右手也探向了她的脖頸;只不過,那個陌生女人卻忽然身子朝前一衝,伴隨著「嗤啦」一聲,踉踉蹌蹌地躲過了她的手,隨即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林三酒低頭一看,自己的手指仍然緊緊抓著一截小臂。
袖子在胳膊肘的地方被撕開了,衣料的碎片搭在斷臂的截口上,顯得截口看起來異樣地整齊——骨頭、血液、脂肪、筋膜和肌肉,都像是畫一樣平平整整地、一圈圈地分布在截口上。她再抬眼一看,遠處剛剛跳下了花盆的那個小小人影,身體右邊果然缺了半條手臂。
「壁虎斷尾一樣的能力?」林三酒皺著眉頭,沒有動步去追——現在號碼牌已經到手,追不追都無所謂了;她舉起手裡的一截女人小臂仔細看了看,令末端的手掌也隨著晃蕩了幾下:「……早不發動,莫非是有時間限制?」
如果是這樣,倒也能解釋為什麼這個女人能夠獨自一人活下來了,這樣的能力確實非常適於保命——這個念頭從林三酒的腦海里一閃而過,隨即她就將手臂卡片化收了起來。
現在充斥在她頭腦里的、亂糟糟的想法太多了,她一想到武術背心居然死了,就不由有些心煩意亂;一邊用手指在葉片上輕划出了幾個格子,林三酒一邊整理起了目前的情況來。
目前離三組會議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小時,這個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有可能第二第三兩組還沒來得及找到第四組成員,他們還沒有加入作戰計劃,因此才將沒有號碼牌、已經成了拖累的武術背心給殺了,這樣一來,人均吸收量就達到了4。
只不過第四組兩朵紫色花都在武術背心手裡,難道說同組成員先把花騙了過去,才殺的人么?
想了一會兒,林三酒只覺各種可能性一時都無法排除,只好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將念頭轉到了另一件事上。
「哈瑞,請告訴我第一組的排名和人均吸收量。」
雖然哈瑞不能直接告知人數,但是只要知道了人均數字,就知道剛才那個女人有沒有說謊了——很快,空氣里就回蕩起了哈瑞的回答。
「目前第一組的人均吸收量為0,排在最……誒,你等等,啊,人均吸收量就在剛才變成了600微克,現在仍然是第一名。」
林三酒剛剛松下去的一口氣,霎時間化作了直立的汗毛,從皮膚上站了起來。
「怎麼會突然變成600?不是說沒有號碼牌就不——」她的質問才剛剛脫口而出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一點什麼,一下愣住了。
沒錯,那個穿運動裝的女人沒有說謊——至少,她在第一組人數上,是沒有說謊的。
在林三酒剛才取她號碼牌的時候,那個女人脖子上清清楚楚地只掛了一條繩子,所以她才毫不猶豫、沒有多想就將手按在了那條繩子上——可是現在再一想,那真的是運動裝女人本人的號碼牌嗎?
假如她剛才一直戴著的都是別人的號碼牌,逃脫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之後才將自己的號碼牌換上的話,那麼就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第一組人均吸收量從0忽然變成了600了……畢竟與運動裝女人同組的人都死光了,她完全可以從死屍身上把號碼牌收集起來——也就是說,最壞的可能性是她手上還有六張別人的號碼牌。
林三酒想到這兒,臉色不由難看了起來。
這隻能說明,第一組的運動裝女人與其餘四個組有聯繫——否則她根本不會知道要保護好號碼牌這件事——更別提恰好是在林三酒來之前的這個時間點了。
問題是,提醒她的是哪個組?
如果不是第四組,是不是說明這個計劃沒開始,就已經出現了叛徒?
雖然有些難以想像,但「叛徒」恐怕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經過了這一次之後,運動裝女人幾乎不太可能同意加入「0吸收量計劃」了;而第一組偏偏又只有她一個人,目標很小,隨便往溫室里某個角落裡一躲,要找出來就要費很大的功夫——如果她決心在第十天到來之前都不再露面、也不再來拿紫色花的話,可就真的棘手了。
林三酒一時間只覺頭大如斗,恨不得能一把火燒了這個破副本才好;只不過不管她多麼煩躁,此刻也仍然必須一動不動地坐在葉子里,靜靜等待著紫色花的開放。
……至少不能徹底空著手回去。
這一等,她就一直等到了早上九點——她親眼看見了那一朵人頭大的紫色花從土壤里鑽了出來,在濕熱沉悶的空氣里一層層展開了它豐富的花瓣;隨著花朵生長,那一片密密麻麻、如同蟲卵一般的花瓣也微微地晃動著,搖擺出了一片濃淺有致的紫色。這麼噁心又美麗的東西,必然是真正的紫色花無疑了。
林三酒沒有急著下去,反而又在葉子里等了一個多小時。
她不得不謹慎一些。如果暗處還有人也正盯著這朵花的話,她就必須得比對方更能沉得住氣才行——所幸這一個紫色花的生長點,似乎暫時還沒有外人知道;將周圍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附近真的無人以後,她這才悄無聲息地順著植物滑了下去,落在了紫色花旁邊。
走向花的第一步,林三酒的腦海里還塞滿了各種亂糟糟的念頭;第二步還沒有落在地上,她心裡忽然猛地一驚,身體硬生生地一翻,拔地躍向了半空——然而她終究是晚了半拍。
「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腳下驟然鮮明起來的痛意,林三酒被當頭一股兇猛氣浪給遠遠地掀了出去;大塊大塊的泥土、點點粉碎的紫色花瓣、巨大的花盆碎片,都轟然一下在空中炸了開來——頭頂上那一棵高聳的植物,失去了花盆的支撐,頓時也朝她壓了下來——
身在空中根本沒有借力的地方,即使林三酒已經拚命地試圖穩住身子,還是被幾叢枝葉給重重地拍了一下;就在她直直地朝下方一片黑暗落去的時候,哈瑞的聲音冷靜地又一次向全體宣告道:「……紫色花的生長點已經被毀掉了一個,希望大家注意。」
眼前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林三酒根本來不及去想,便立即伸長身子撲住了那個東西——下墜之勢登時一緩,她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抱住的原來是一根細細的、還掛著一顆紅果的枝子。
……當她借著這麼一點點支撐,艱難地爬回了枝葉上時,她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被剛才的爆炸給炸成了一片血肉模糊——這還多虧她避得快,不然恐怕她失去的就不是一雙鞋以及幾片皮膚了。
由於腳底幾乎已經不剩一塊好皮,林三酒連站起身這個動作,都做得十分吃力——一旦站起來,就意味著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傷口上,每走一步都疼得鑽心;好不容易攀著枝葉、一路艱辛地接近了第五組的所在地,她終於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重重地讓自己摔在了葉片上。
這一聲響動,立刻叫46號警覺地從另一從葉片上方探出了一雙眼睛;當發現來人是渾身狼狽的林三酒時,他看起來也不由吃了一驚,忙回頭說了些什麼,隨即匆匆地跑了出來。
「我被暗算了,有人設下了埋伏……」
林三酒剛剛朝46號低聲吐出了半句話,一抬眼,立刻將沒說完的話給吞回了肚裡。
……跟在46號身後出來的,竟然是好幾個陌生的男男女女;她皺眉仔細一看,這才在這群人的最後發現了光頭,以及一臉茫然的45號和47號。
46號是第一個走出來的,此時正面對著林三酒;聽了她的半句話後,他劉海下的臉色不禁一變——只是這神色一閃而過,他隨即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似的問道:「……是第一組的人把你傷成這樣的?」
林三酒看了看他身後的陌生人,點了點頭。
「糟糕。我就知道他們不好辦,這下可有點麻煩了。」46號一邊說,一邊轉身為她介紹了一下自己背後的幾個人:「……這幾位都是來自第二第三組的成員。既然要一起實施這個計劃,我想著大家還是都聚在一起的好——噢,當然了,不是全部人都來了。」
他沒有說完的話,林三酒也心知肚明了:那兩組就算合作,也總要留下人看守紫色花生長點的。
「哎呀媽呀,傷成這樣你是咋回來的啊?瞅瞅這到處都血淋呼啦的。」一聽這個熟悉的口音,就知道肯定是光頭沒錯;他上來看了看林三酒的傷勢,隨即轉頭對身後一個女孩子囑咐道:「小橙,咱們不是還有繃帶啥的嗎?趕緊給她裹上。」
被叫做小橙的女孩留著一頭齊耳短髮,髮型叫林三酒不由想起了禮包來;她眨了眨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很快就從背包里翻出了一些酒精棉和繃帶——原本林三酒還想著自己來就好,沒想到小橙樣子雖然文文弱弱,性格卻乾脆利落得很,一點也沒叫她插手,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的傷口包紮好了。
等一跳一跳的鮮明疼痛稍微減輕了一些之後,林三酒看了看46號,張口問道:「第四組……」
「我們只是去晚了一步,」回答她的,卻是那個總是一臉陰鬱的瘦高個。「大概是為了將平均吸收量升回去,他們先一步把自己組裡那個沒了號碼牌的人殺了……好像不是用紫色花殺的。我們把來意說明了以後,他們一個個的臉色都挺不好看。總而言之,第四組現在也願意加入我們的計劃,只是有些細節還得再商量……第一組是怎麼個情況?」
林三酒飛快地瞥了一眼46號——後者神色若無其事地抬起手,攏了一下自己的劉海,微微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她輕聲咳了一下,才回答道:「抱歉,我沒拿到號碼牌,反而叫第一組的人跑了,紫色花生長點也被毀了。」
「他們有幾個人?」光頭神色緊張地問道。
「不知道,」林三酒沉吟了一下,有所保留地答道:「……只知道有一個長頭髮、穿運動上衣的削瘦女人,是肯定屬於第一組的。」
她沒想到她這話音才一落,光頭忽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嘴裡罵了一聲「去******!」——而瘦高個、46號,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好像早就對運動裝女人的外貌有所了解了似的。
「那咱們現在來把情況整理一下。」正當林三酒滿腹疑惑的時候,46號沉聲說道:「目前第四組表示願意加入,但暫時還有顧慮;第一組毫無加入意願,我們三個組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全力追擊他們的成員;而目前我們四個組當中,第二組沒有花,第三組有兩朵紫色花,第四組一朵,第五組一朵。」
「咦?今天早上的紫色花生長出來了,」林三酒立即就發覺了不對,看向了光頭和小橙:「你們至少應該還有一朵啊。」
「咳,別提了。」光頭一副悔恨交加的樣子,「為了不讓人發現生長點,一拿到花,我們就會立刻利用人多的優勢,把花送得遠遠的;結果今天早上在這個傳送的過程中,我們的花被人奪走了——聽描述,搶花的就是那個長頭髮的女人。」
「都是我沒看好,對不住。」站在他身邊的小橙,立刻低下了頭,輕聲道了一句歉——林三酒眼睛尖,立即瞧見光頭垂下了手,輕輕地、安慰似的握了一下小橙。
「第四組現在是什麼要求?」她將目光從那兩隻交握的手上移開,抬頭朝46號問道。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殺了我們一個簽證官,」46號說到這兒時,面色還有些冷:「……所以生怕我們不肯放棄,所以設了一個伏擊他們的陷阱。說聚在一起可以,但是必須去他們指定的地點;我們本來就是打算等你回來了以後,再一起出發的。」
這個要求倒還不算過分,即使有什麼陷阱,也無法一口氣吞下這麼多人——再說,第四組沒有理由要與大多數人為敵。
由於林三酒現在受了傷不能走動,要一路過去必須得靠人幫忙才行;只是46號卻拒絕了第三組一個肌肉發達的壯漢,反而親自有點吃力地背起了林三酒。
這麼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就在一路上的眾目睽睽之下,林三酒悄聲地將自己的經歷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46號,而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設下陷阱的人和提示第一組成員的人,很顯然就是同一個人。」46號的嘴唇微微動了幾下,連臉也沒有轉過來——只有趴在他肩膀上的林三酒,才將他低微的聲音勉強聽清楚了。「……接下來在其餘人追蹤第一組的那個女人時,我們必須暗中找出這個叛徒,將他的號碼牌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