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青當時跟她約好的碰面地點,就在離哈瑞農場不遠的一棟商用大廈里,從「雜草門」慢悠悠地走過去,只怕也要不了十分鐘——
然而林三酒已經在夜幕下轉了快兩個小時,來來回回地從哈瑞農場門口經過了十多次,卻始終也沒有見到當初的那棟大廈。
「難道是我記錯了?」
她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那棟大廈大概是在末日來臨前才新建成不久的,因此雖然瞧上去污糟破敗,但總體狀況還算不錯;更何況,她自己也在大廈里呆過一個星期,明明記得那棟大廈就在這裡——
然而此時在大廈原本的位置上,卻只是一個門窗破碎、幽暗臟污的店面;店後面是一片積蓋了厚厚黑灰的停車場,無論怎麼瞧,也沒有大廈曾存在過的絲毫證據。
要不是來自於精神分裂的癥狀都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林三酒真要以為自己看見的都是幻象了。
……不可能有錯的啊?
想了想,她一咬牙,乾脆決定冒個險。
「季山青——!」她抬高了嗓音,高聲呼喊著,「季山青,你在哪裡!」
女性悠長清亮的聲音,在林立的高樓與廢墟之間回蕩著,在一片片樓牆上撞擊出了隱隱約約像是「季山青」幾個字的迴音;只是林三酒側耳聽了一會兒,直到她自己的聲音徹底消失,夜空中也沒有傳來一絲回應。
……季山青似乎突然失蹤了。
如果說她對於「分離」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的話,那麼跟季山青的失散,可以說是叫林三酒萬萬沒有料到的——他明明是自己的禮包啊!
更何況,他這個人又謹慎又聰明,沒有必要的話,在等待過程中他也絕不會離開大廈的。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應該都是一個物品才對……」林三酒努力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他可能會出什麼意外呢?」
更重要的是,當她從這個世界傳送走的時候,季山青還會跟著她一起走嗎?
季山青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因此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常理去推斷;如果他跟一件物品完全等同的話,那麼還不如早把他卡片化了算了呢……有幾分焦躁地直起身子,林三酒在樓群之中又找了幾圈,然而仍然什麼人也沒看見。
也不知道算不算安慰,在陳年的碎木、磚頭、垃圾和塵土裡,她沒有看見任何新鮮的血跡,或者是乾淨的衣服碎片——而且,林三酒並沒有收穫任何「獎勵」。
……不過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把禮包給「弄丟」了的關係。
******。
在心裡罵了一句粗話以後,林三酒發現自己又一次不知不覺地走回了那家店前。
因為牆面裂開了一條深縫,掛在牆上的招牌已經脫落了下來,一半都砸碎在了地上、堵住了大門,目光所及之處都被厚厚的臟土給一律蓋成了灰色,連本來是賣什麼的都看不出來了。
盯著這家店猶豫了一會兒,林三酒朝前走了幾步,一把掀開了招牌——半個招牌「哐當」一聲拍在地上,撲地激起了漫天的塵土;一手捂住了口鼻,她抬步走進了店裡。
裡頭的情況,看起來比外面更要糟糕。半邊房頂塌了下來,壓住了唯一的窗戶,連一點月光都透不進來,叫店面內部只剩下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在一股濃濃的、熟悉的臭味里,林三酒叫出了【能力打磨劑】;銀亮的光芒撲滿了半個房間,頓時令她失望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望些什麼,但顯然,入眼的這一排排擺著煙酒、茶葉的架子,對她而言沒有半點意義。
忍住了一瞬間浮起來的焦慮,林三酒掉頭就走——然而剛走了半步,她就猛然止住了腳。
……因為店裡太臭了。
她轉過身,慢慢地走向了面前的櫃檯。
未拆封的煙酒,還不至於發出這種臭味;這種氣味,分明就像是一個人喝了太多酒、抽了太多煙後,從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里散發出的、厚重刺鼻的臭氣……
林三酒伏在櫃檯上,一邊低頭朝櫃檯後看去,一邊舉高了手裡的【能力打磨劑】——
大概是猛地一下被明亮的光芒照上了眼皮,地上那個蓬頭垢面、一身臟污、看起來簡直跟死人差不多的流浪漢,忽然「唔」了一聲,緊緊皺起了眉頭,眼睛也沒睜開地把臉側了側。
而這家店裡的臭氣源頭,顯然也是這個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清理過自己的流浪漢——他身邊扔著一地各式各樣的空酒瓶、香煙盒,看起來都是現從店裡找出來的,留下了好幾排空空如也的架子。
林三酒心中一喜,將光芒湊近了些,忙叫了一聲:「喂!你醒醒!」
流浪漢再一次發出了被打擾後極不高興的咕噥聲,一邊伸手在屁股上撓了撓癢,一邊翻了個身。
這樣大大咧咧、毫不設防的人,居然還能在末日世界裡活著,這真叫天天活在戰鬥警戒里、仍然總是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林三酒有點嫉妒——她提高了聲音,沖著那人猛喊了一句:「醒醒!你的酒來了!」
「啊,什、什麼酒?」醉漢立即抬起了頭,眼皮半閉著,頭也一晃一晃地,似乎眼前的視野還在旋轉:「你給,給我。」
難以想像,竟然有人會讓自己在危機四伏的地方醉成這個樣子。低低地罵了一聲,林三酒用【防護力場】包住了手,乾脆彎腰下去,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脖領子,將他從櫃檯後面拖了出來。
「你、你幹什麼!」都已經被拽到外頭來了,那人才忽然想起來自己應該生氣似的,一揮胳膊,打算拍落林三酒的手:「……放開我!」
這點力道打在林三酒手上,恐怕還沒有一隻蒼蠅來得重。
就在她毫不在乎地一抬眉毛,打算將他繼續拖出這家店時,林三酒只覺自己手上的【防護力場】突然顫抖了幾下;就像是電力即將用盡時的手電筒一樣,【防護力場】竭盡全力地閃了幾閃,就啪地一下滅了——伴隨著它的消失,她的右手頓時被一陣寒冷的軟弱無力感給吞沒了。
林三酒條件反射地狠狠一推那個醉漢,立刻收回了手——帶著幾分驚怒仔細看了一眼,她發現與身體的其他部分相比,自己的右手明顯蒼白了一截;此時手背上一條條青筋浮凸,彷彿正因為得不到血液的滋養而嘶叫著。
「一,一,咦?」醉漢試了好幾次,才算髮對了一個詢問的音調:「……沒吸到多少啊?啊,算、算了,」他一擺手,又咕咚一下栽了回去,聲音也因此被淹沒了一部分:「……我的厲害,就別來煩我,你的右手裡很快又會重新充血……」
他這話倒不假——林三酒能夠感覺到,急速流往右手的血液此時正呼呼地沖刷著血管;在她有幾分餘悸的目光里,右手重新漸漸地恢復了血色。
這個人的能力……
林三酒戒備地看了一眼像條蟲子一樣伏在地上的男人,又四下掃了一圈。
剛才因為發現了一個活的線索而有些太高興了,以至於她竟然沒有意識到,地上所有的這些空酒瓶子,沒有一個的封口是打開過的。
剛才她的行為,似乎確實也有些唐突。
林三酒退後了兩步,遠遠地蹲下了身子,朝那醉漢放緩了語氣:「……我並不想傷害你,我只是想找你打聽一件事。」
軟趴趴的男人抬起頭,露出了一雙迷離而沒有焦點的眼睛——眼睛和鼻子大概是她唯一能看清的東西了,對方臉上其他的部分,都被又臟又長、濃密糾結的頭髮和鬍子給擋得嚴嚴實實。
「你在這家店裡呆了多久了?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嗎?」林三酒語速很快,只是越說越不太確定對方理解了她沒有,「……你進來的時候,這附近有沒有一棟深藍色的大廈?這個對我很重要。」
醉漢「咕啊」一聲打了個嗝,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在她滿懷期待的目光里,他掏出了一根皺巴巴的煙、叼進了濃密的鬍子里,隨即打亮了火機。
「我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隨即直直地朝她的方向吐了一個煙圈,有些口齒不清。「……這位,呃,算你是小姐好了;在回答你這些問題之前,我寧可先完成我的另一個人生目標——畢竟它看起來更有可能發生。」
「什、什麼?」林三酒一愣。
「……死於酒精中毒。」
這話一說完,醉漢仰面就朝後倒了下去,當地一下砸在了地板上——一點也不覺得疼似的,他還徐徐地吐出了又一陣煙。
林三酒騰地站起身,心裡已經燃起了一股火。
醉漢叼著煙,躺在地板上舉起了一隻手,朝她揮了揮:「……噢,這就要走了嗎?拜拜。」
對於這麼樣的一個人,恐怕誰看了都會頭疼的。
果然,那個高個兒女人原地頓了幾秒,隨即就響起了她的腳步聲;在這逐漸走遠了的聲音里,醉漢懶洋洋地吸了一口煙,只不過不等含在嘴裡的煙吐出來,他就皺了皺眉頭。
這腳步聲有點兒怪——那女人不但沒有直接離開,反而走幾步就停一下,還伴隨著一點說不上是什麼的雜音……
醉漢咂了咂嘴,萬分不情願地將自己如同千斤重的頭給抬了起來,隨即就傻住了。
「你、你在幹什麼……?」
在他被酒精給浸染得朦朧模糊的目光里,站在不遠處的林三酒朝他露出了一口白牙。
「你是什麼意思?」林三酒歪了歪頭,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不過她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慢下來,往前走了兩步,她把手放在了一個柜子上——幾乎就像是錯覺一樣,那一個頂著天花板、裝滿了各種洋酒的柜子就忽地消失在了空氣里。
連嘴裡的煙都掉了,醉漢撲騰著手腳爬了起來,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從來沒有瞪得這麼大過:「啊……你、你……」
「像你這麼熱心,」林三酒咬著牙,笑著一邊說,一邊又把手放在了另一個柜子上:「又這麼樂於助人的先生,我是不忍心讓你死於酒精中毒的。這些東西,就由我保管好了。」
「不、不要,」醉漢踉踉蹌蹌地撲了上去——不是沖著林三酒,卻是沖著酒櫃去的:「至少不要收了我的波本啊!」
「什麼是波本?」
林三酒一歪頭,手下一動,酒櫃瞬間消失了;醉漢收勢不住,一下子就「咣」地撞在了牆上。不等對方從牆邊爬起來,她已經加快了動作,幾個眨眼之間,就已經在清空了整家店面,迅速地退到了門口。
「啊?」醉漢迷迷瞪瞪地看了一圈,即使只有一雙眼睛,也展現出了他的悲痛:「茶葉?你就給我留了茶葉?」
「哦,好像是。」
「你,你……你根本不抽煙、也不喝酒吧!」
「對啊,」林三酒一聳肩,「我打算把酒倒了,瓶子用來裝別的東西;煙嘛……扔哪條河裡就行。」
她這句話彷彿比鞭笞還要令人痛苦一樣,醉漢彎下腰,「嗬嗬」緩了幾口氣,這才認輸了似的擺擺手:「……行行行,你要問什麼?」
這個態度還算叫人滿意——林三酒點點頭,走出了大門:「出來說吧。」
簡直像痛恨著新鮮空氣一樣,才一走出門,肩膀上剛一灑上月光,醉漢頓時發出了嫌惡的一聲來;然而下一秒,他卻忽然愣了一下。
「怎麼了?」林三酒一直在抱著胳膊觀察他,此時不由心中一提。
醉漢沒應聲,反而先四下看了看。
「我……我這是在哪兒啊?」他使勁撓了撓鬍子,隨即悶悶不樂地嘆了口氣。「……我怎麼不記得這附近是這樣的……難道是我真的喝了太多酒了?」
「遠處那一片綠色,是個副本——哈瑞的農場,你有印象嗎?」忍住了越來越快的心跳,林三酒輕聲問道。
「不可能,」醉漢立刻搖了搖頭,「我以清久留的名字發誓,我在進這家店的時候,這附近絕對沒有副本。」
林三酒心裡咯噔一沉。
……大廈和這家煙酒店的位置,被人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