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也未免太奇妙了吧?
林三酒怔怔地蹲在地上,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眼下這個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傻乎乎地看看自己的手,有點兒不敢相信:幾個小時以前她才想過,就算現在意識力學堂還沒有升到最高級,也一定要試試強行進入意識力星空——結果在睡了一覺,又做了一個與禮包失散、與波西米亞打架的夢之後,她居然真的身在意識力星空里了。
我這是怎麼進來的?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
「意老師,」林三酒在腦海里叫了一聲,一時沒有聽見回應,迷茫地抬起頭。
……房間里光線昏暗,地上鋪著兩張破草席,草席之間的粗糙水泥上,還寫著一段說明——「兩人三腳越獄遊戲。這裡是阿爾卡特茲監獄。玩家的目標是從這個重型監獄脫逃。玩家兩人一組,每次通過一個關卡時,必須保持肢體接觸,否則打回牢房。遊戲持續到玩家徹底逃離阿爾卡特茲為止。」
這是她跟J7一起進入的遊戲。
林三酒心裡一凜,知道禮包的猜測果然成了事實,隨即輕聲呼喚道:「J7——」
才一出聲,她身後頓時響起了一道平靜的聲音:「我在這裡。」
林三酒一個激靈,趕緊轉過身去;從房間角落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了一個部造結構繁複、線條卻十分流暢的機械體。在嗡嗡的機芯轉動聲中,那個訂書機形狀一般的部件轉向了林三酒,隨著頭頂長燈亮了幾下,從中傳出了J7的聲音:「……你又回來了。」
「是,」林三酒吐了一口氣,想到J7居然真的在這個狹窄陰森的牢房裡呆了近半年也出不去,心裡不由浮起了歉疚之情;她忙走上一步,就要開口解釋——J7忽然一轉「頭」,從她身邊滑了過去:「你回來就好,我終於可以出去了。」
「J7,我當時突然之間被強制拽出了意識力星空,我自己也沒想到。」林三酒幾步跟在J7身後,急急地說道:「後來我以為,我一出來,你一個人不符合遊戲規定,肯定也會被扔出遊戲場……」
「嗯,」J7平淡地應了一聲,機械聲繼續朝門口前行。
林三酒隱隱覺得與上次相比,它的態度好像有些不大一樣;但時隔這麼久,她自己也記不太清了。想看看對方的表情,偏偏對方又沒有臉,實在叫她難以判斷。
「你也知道我的意識力沒有升到最高級,所以儘管我一直在試著進來,卻始終沒有成功……」
J7忽然停下了腳——它的「腳」,其實是一對用履帶包裹的球體,前進、轉向、後退時,都十分方便靈活。「那你現在升到最高級了嗎?」
「……沒有。」林三酒有點兒遲疑地答道。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
J7頭頂上的白燈急促地亮了幾下,像在表達什麼情緒;最終它仍舊什麼也沒說,只伸出一根細長的部件,指著牢房大門,語調平平地說道:「我看還是早點想辦法出去吧。」
它的態度越平靜,林三酒就越愧疚。好像是為了彌補J7一樣,她趕緊主動說道:「這個門交給我吧,我來給它撬開——」
J7那一根細長的機械部件頂端,忽然打開了,幾根關節靈活的鋼爪伸了出來,拽著大門一拉,牢房門頓時在沉重的吱嘎聲被拉開了一段距離。
訂書機一樣的頭部轉向了林三酒,在她有點兒呆的目光里,J7毫無波動地說道:「……我早就撬開了。」
「那、那你為什麼不出去?」
這句話一問,林三酒頓時也反應過來了,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傻。
「兩人三腳!」J7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好像終於忍不住了:「這遊戲是兩人三腳!我一個人,出去就被扔回來,出去就被扔回來,半年了!」
林三酒站在原地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聽J7停下來,她才小心地抬起頭來,朝它的機械部件伸出了一隻手:「……都是我的不好。咱們現在出去嗎?」
J7卻還沒有把話說完。它一邊用鋼爪抓住了林三酒的手,一邊繼續用高了不少分貝的音量朝她劈頭蓋臉地說:「你們人類,從來就說話不算話,都是騙子!明明告訴我,你沒法離開意識力星空;還讓我跟你一起想辦法,結果一轉眼,你人就不見了。我等了半年,都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出去了……騙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它停下聲音,林三酒又等了一會兒,見它確實說完了,這才聲氣不高地辯解道:「我並沒有存心騙你……我也感到很抱歉。」
「騙人。」J7固執地重複了一句。「你說自己沒有升到最高級,卻又一次進來了,一定也是在騙我。」
林三酒嘆了一口氣,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說服它;她想了想,剛要再問一次意老師,沒想到意老師卻先發話了:「……你是被波西米亞帶進來的。」
林三酒怔了怔,登時面色一白。
「……那不是一個夢?」她當即明白過來,「我跟禮包……真的失散了?」
「對。她用能力讓你以為自己在做夢,結果迷迷糊糊地被她套上了一個特殊物品,跟著她進了意識力星空。」意老師嘆了一口氣。「不過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哪兒去了。」
「也就是說,其實我現在正毫無意識地躺在神之愛那種地方?」林三酒騰地就跳了起來,臉色很難看;不等意老師回應,趕緊一拽J7:「咱們走!」
「怎麼了?」
「說來話長,不過這跟我這一次是怎麼進來的有關係——」
「你不會又要說是有人把你拽進來的了吧。」連J7的機械合成人聲中,彷彿都帶上了濃濃的狐疑。
林三酒一下子卡了殼。她仔細一想,還真有點說不出口了——連她自己也覺得,被人拽進來以後被人拖了出去,結果又一次被人拽進來這種事,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沒有什麼想像力的人編出來的借口。
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趕緊越獄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在這一點上,林三酒和J7倒還都能達成共識;一人一機械手拉著「手」,如臨大敵一般地拉開門,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走廊上。
如果說牢房裡還有一點昏暗得近乎湮滅的光芒的話,那麼走廊里可就徹底是一片漆黑了。一人一機械小心地站在門口,因為什麼也看不見,所以也不敢走動;J7低聲說道:「等等,讓我把照明打開。」
「你像個瑞士軍刀一樣,真方便。」林三酒隱約記得它確實身上是帶燈管的,忍不住誇了一句。J7訂書機一樣的頭立刻嗡嗡地轉過來,似乎在用它金屬質地的表面瞪著她似的——見它這副模樣,林三酒懷疑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好不吭聲了。
隨著J7身上的白光一點點亮了起來,她也終於看清了二人所在之處。
……對於阿爾卡特茲重型監獄這個名字中的「重型」二字,她總算是有點明白了。
「快回去!」
當她目光隨著光圈一起掃進了黑暗中時,林三酒渾身汗毛一豎,轉身就將J7「咣當」一聲撲倒了;緊接著,在驟然爆發的射擊聲與火光里,她趴在地上、連拖帶拽,好不容易將死沉死沉的J7拉到了牢房大門背後——幾乎是二人才一進門,外面那暴怒一般的射擊就立刻停止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林三酒怒罵一句,心臟仍然在砰砰跳。
借著剛才那一眼,她已經看清了,阿爾卡茲特監獄是一個圓筒形的建築;中間是空的,一層一層的監獄牢房成環狀繞著建築上升。在每一層樓與每一層樓之間的空隙里,裝架著滿滿當當的重型自動機槍——看起來,不管是哪一間牢房裡出現異動,那一層上的所有機槍都會調轉過頭,集中火力轟上去。
「被打上會怎麼樣?」她轉頭問了J7一句。
「不知道,我並沒有過被打中的機會。」J7實事求是地說。
林三酒悶悶地出了口氣,沒話說了。現在她身在意識力星空,只是一個意識力凝成的形體,不管是純觸、能力、特殊物品還是防護力場都不能在這兒用;空有許多手段卻使不出來,她一時還真有些頭疼。
「剛才咱們走出去時,機槍沒有發射,」林三酒想了想,分析道,「只有在燈光亮起來之後,它們才感應到了我們。咱們可以再試一次,這一次不能照明了,摸黑走。」
J7說了一聲「等等」,隨即機械身體一點點地張開了各個部件;將自己重新分解構造了一遍,當它身上的機芯轉動聲終於停止時,它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個模樣——金屬色的光滑部件,拼成了流線形、扁平簡潔的一部漂亮機械。兩隻裹著履帶的球體倒沒有變,只是位置改成了一前一後,正好能讓它在地板上平穩地滑行。
「好了,」它朝看得呆了的林三酒招呼一聲。J7特地留出一個「尾巴」,讓林三酒抓著,二人這才又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趴在門口的地面上等了幾秒,這一次,黑暗中的重型自動機槍沒有再響起來。
這棟樓似乎是有意設計成得特別壓抑陰沉,一個大圓筒被封得死死的,沒有絲毫能透進天光的地方。在絕對的漆黑里,林三酒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左還是往右走;但一想到整棟樓都是一個圓筒形,她直起身,乾脆隨便挑了一個方向,與J7慢慢地一步步向前挪去。
一連走了四五步,死寂的黑暗中什麼也沒有發生,林三酒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樓道里會有探測器,」她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彎下腰對J7說。
「我的臉在這裡,」J7輕微的聲音,從金屬身體的另一頭響了起來。
林三酒尷尬地朝前邁了一步,正要開口,只聽身旁的牢房門上忽然重重響起一聲撞擊;不等二人有所反應,只聽裡面一個大嗓門高吼道:「外頭有人!管教,外頭有人!越獄了,越獄了!」
「這牢房裡還有別人?」林三酒狠狠地低聲罵了一句,由於目不見物,根本不知道那傢伙叫的「管教」會是什麼人,又會從哪裡出來;在她一時心亂如麻時,J7飛快地低聲叫道:「快蹲下!」
林三酒心中一凜,身子立即一低;與此同時,她的目光也終於勉勉強強地分辨出了漆黑中朝二人襲來的東西——那是僅僅比絕對黑暗淺一層的黑灰色,以一道光波的形式,形成一個半圓,唰地一下從她頭頂切了過去,眨眼間已遠遠消失在了身後。
從那東西的速度上來看,萬一被碰著了,下場一定很糟糕。
還來不及喘一口氣,旁邊那間牢房裡又一次響起了那個嗓音的大喊:「管教,沒打著!沒打著啊,管教!」
這個時候,林三酒也聽出來了,這並不是一個真人,想必是這個監獄裡設置的又一道難關;她來不及反應,只見走廊那頭又一次划過一道半圓形的光波——這一次,她徹底摔在了地上,那道光波才險險擦著她的鼻尖過去了。
半圓形才一消失在身後,林三酒在地上翻身一滾,手肘狠狠地砸向了那道房門的門鎖——按照這個規律,下一次的光波就要貼著地面掃過來了;她必須在門內人再次叫出聲之前把他幹掉。
然而身為意識體的林三酒,沒有了強悍**作為支撐,「當」地一下之後,門鎖絲毫未損,反而叫她的胳膊肘又痛又麻,幾乎舉不起來。
「管教!」門裡的人果然再次出聲了,「管教,又沒打著——」
「我來射門鎖,」與此同時,J7僅僅只來得及說出這麼幾個字,那道半圓形的光波就再次出現了——它緊緊地貼著地面,林三酒差一點根本沒有瞧見;她一把抓住了J7的尾巴,一腳踩著牆壁騰空躍起,連著J7也一塊被甩至半空——光波噌地一下過去了,二人咕咚一聲、驚魂未定地落在了地上。
牢房內的聲音頓了一頓,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二人都知道,接下來的攻勢恐怕要命了,J7來不及言語,抬起一根槍管,噠噠噠地打在了門鎖上,果然將那把大鎖給打落了下來——幾溜火花從黑暗中驟然躍起,林三酒猛然心中一緊;在那門鎖落地之前,她握緊了J7的尾巴,急急將它沉重的身體朝後一扔。
樓層對面的重型機槍,立時朝J7剛才所立之處,傾瀉出一陣驚人火雨;一人一機械趴在地上,一聲也不敢出,直到那一陣槍擊終於靜了下來,林三酒才喘了口氣。
……黑暗中,牢房的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