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偶師、林三酒雙方都終於意識到了彼此的存在時,他們什麼也來不及做了,因為鉛球比賽在這一刻開始了。
數百隻烏壓壓的鉛球,同時從比賽選手手中破空襲來,裹著尖銳氣流沖入了視野,登時布滿了整片天空——幾乎在一眨眼間,林三酒就看不見前方的選手了;她心裡才剛剛咯噔一響,只聽後背上靈魂女王急忙叫道:「退後退後退後!」
它才喊到第二個退後,林三酒已經猛然一下剎住了腳——離她最近的那一顆呼地一下擦著她的面前沖了出去,颳起的風打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小號白胖子又喊道:「不行,快跑,時間要來了!」
不僅僅是時間要來了。
剛才第一波鉛球在進化者的臂力下,來勢又快又狠,轟地一下已經從眼前呼嘯而過;還來不及看清楚剛才有沒有人被砸中,遠方的比賽選手已經又掄起了第二波鉛球,眼看著似乎馬上就要發球了。留給他們的空隙大概還不到一個呼吸,一人一蟲一娃身後的時間也即將撲到;靈魂女王急得在一張人皮里直擰,尖聲叫道:「大人,大人,是我們呀!」
它的尖叫聲遠遠地傳了出去,等傳進了鉛球選手區域時,已經只剩下了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一點兒音波了。人偶師麵皮抽動一下,輕柔地向身邊那得了厭食症的女人說道:「照著那個39號砸。」
「等等等等,」禮包登時跳了起來,「別、別衝動!那是我姐,」他朝那骷髏般的女人解釋一句,又哭笑不得地說:「我……我以為你和我姐姐已經解開誤會了……」
出於各種考量,他沒有選擇鉛球,而是有意選了一項時間排在鉛球之後的圍棋比賽,因此還能觀賽——當禮包發現這兒的奧林匹克居然還包含了各式棋類比賽的時候,他幾乎立即決心要靠著下棋撐到離開這個世界了。
人偶師陰沉著臉,一眼也沒有朝他看,只冷笑了一聲:「自身難保的時候,還要再捎帶救一救別人,我看她既然這樣想死,我就成全她。」
在二人說話的工夫,第二波鉛球早就已經被重重拋向了跑道。
禮包剛才的話顯然一點兒作用都沒起。人偶師顯然沒有在開玩笑,即使那瘦女人猶豫了一瞬,他手下的人偶們可沒有;這一次,起碼數十隻鉛球都是沖著林三酒去的——那密集一片的鉛灰色轉眼就將場中的高個兒女人給籠住了,禮包激靈一下,大步沖向前方,死死地盯緊了跑道,高喊道:「避開拋物線!避開拋物線!」
在鉛球尖嘯似的破空聲中,他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淹沒了,幾乎一點兒也沒傳進林三酒的耳朵里。
不過,就算林三酒聽見恐怕也來不及了。密集的鉛球在一瞬間就沖入了她身邊的每一寸空間,別說反應了,甚至根本沒有躲避的地方;就在身後的時間也即將撲上來的時候,她右肩被一顆鉛球擊中了。
即使是被一架高速行駛中的火車頭給撞上,恐怕力道也不會這樣大了。林三酒只聽自己肩骨咯咯一響,還來不及感覺疼,驟然間眼前天旋地轉,已經遠遠地飛了出去——她不知道,就在她飛出去的同一時間,禮包一愣,隨即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季山青抹了一把額上冷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人偶師。後者一眼也沒有朝他的方向看——因為他正望著自己手下那長長一排人偶,皺著眉頭,似乎正準備發動下一波攻擊。
第三波鉛球朝跑道上襲去的時候,林三酒才剛剛落地。
伴隨著重重砸上地面時那「咚」的一聲,她眼前一黑,有足足好幾秒什麼都看不見了。直到這個時候,她右肩上才傳來了幾乎能叫人昏過去的劇痛,剛要試著想抬一抬胳膊,她差點因為那陣子鑽心的痛叫出聲來。
好不容易等視野清亮了,林三酒喘息著勉強從地上抬起了頭。
「媽的!」剛剛看清楚自己身邊環境,她頓時罵了一聲,支撐著自己站起身來,一把撈起了地上的靈魂女王,又沖白胖子叫了一聲:「抓住我!馬上走!」
被進化者投擲出來的鉛球力道驚人,她竟然被這一下給遠遠砸出了跑道,一路掉進了一群體操選手的比賽場地里——林三酒根本不想知道體操比賽的規則,也一點兒不願意有知道的機會;最重要的是,她腳下的大地上已經開始出現倒計時的數字「10」了。
一旦數字歸零,她還沒有回到跑道上的話,那時——那時,她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樣了;因為石牆規則上只是含糊地說了句「會受到懲罰」。
光是離開體操場地,就花了林三酒五個數字的時間。她不知道體操比賽到底是什麼規則,也一眼都沒有朝後頭看;她只是打開了純觸,利用身體的每一次感應與機動,儘可能快地朝前方還沒有被時間所覆蓋的跑道沖了過去。
「快呀,已經數到四了!」靈魂女王尖尖地叫了一聲。
右肩就像是被誰把肩骨給挖走了一塊似的,沉沉地發痛,抬都抬不起來,更別說隨步伐擺動了——林三酒抬眼一看,跑道離自己最少還有好幾秒鐘的距離;她一咬牙,將火箭速度調成了中檔,風聲驀然大了。
就在跑道逐漸清晰起來的時候,又一顆鉛球騰地划過了前方視野。林三酒心臟突地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那鉛球在她眼前,打不著她——只不過那鉛球上還「掛」了另一個人,那人一頭花菜般蓬鬆炸開的頭髮,在空中一顫,就隨著主人一齊被打了出去。
是那個17號!
林三酒心中一驚。
17號經驗豐富,連他都被鉛球打中了,那麼說明接下來的鉛球攻勢一定更加猛烈密集了;好在被打中也只是痛得難受罷了,倒沒有什麼別的副作用,這一點倒比林三酒預想中的安全多了……只不過,為什麼她見到的是17號?她和17號中間隔的那麼些人,都哪兒去了?
「嗨,你也發現了啊!」
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後方遙遙叫了她一聲,打斷了她思緒的時候,那聲音主人也迅速沿著一條斜線沖向了前方跑道;林三酒一腳踏上跑道,抬頭一看,登時又吃了一驚:「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17號回頭沖她一笑,淺棕色皮膚浸在汗水裡,光澤一閃:「我早就做好準備了,挨上鉛球的時候,立刻朝它施出反作用力,打不出去多遠……呼,媽的!」
他一聲罵還沒完,又一顆鉛球已經襲至17號身邊。林三酒剛要叫,卻只見那棕色皮膚的青年猛一頓住步子,將自己的身體直直對準那顆正要砸上他的鉛球,隨即一抬手,在一手抓住鉛球的同一時刻,再次被擊飛了出去。
……看起來,他簡直像是有意要被鉛球砸中的一樣。
明明知道身後時間離自己不遠了,明明知道另一側正有更多、更密集的鉛球在呼嘯飛來,但在這一個瞬間里,林三酒卻依然定定地站在跑道上,直盯著17號被擊遠的身影——
正像他自己所說一樣,鉛球在反作用力下飛出去的距離,不像剛才林三酒那個鉛球一樣;球一落地,17號騰地跳了起來,動作靈活得看起來似乎一點兒傷也沒有;他飛快掃了一眼時間所在的位置,大喊一聲:「你還不快走?」接著,掉頭就朝跑道前方沖了出去。
當17號在遙遙的前方又一次踏進跑道里時,他腳下地面上的數字才剛剛變成5。
林三酒根本沒有時間去分析他為什麼要故意挨砸了——因為這個時候,又一波鉛灰色的圓影已經鋪天蓋地朝她飛了過來。
她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聽從常識的勸告,躲過鉛球,繼續在跑道上向前跑;二,是選擇被鉛球擊飛出跑道,從遠處繞一個圈子,進入跑道前方。
「快呀!」在她猶豫的那一剎那裡,靈魂女王又短促地尖叫了一聲。
轉過頭,林三酒一咬牙,將自己的身體對準了一顆朝她襲來的鉛球——這一點不難辦到,因為人偶們仍然很「照顧」她。
再一次被鉛球擊中時,林三酒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承受了所有衝擊力量的肩膀處,驟然亮起一陣白光,已經由【防護力場】給護住了;在身邊有人時,意老師雖然始終不怎麼說話,但卻一直在主持著她意識力的恢復與運轉。此時剛一被砸上,意識力頓時洶湧而出,死死地抗住了鉛球的沖勢,雖然依然被打出去了很遠,但林三酒這一次,甚至都沒有摔倒。
「咚」地一聲,那顆鉛球落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面上,震得地面發出了一聲悶響。林三酒見腳下出現了「10」,忙正要走,突然只見那鉛球閃了一閃,緊接著像泡沫一樣從空氣里消失了——隨著鉛球剛才一閃,一條亮閃閃的拋物線在空中一現,驚了她一跳;還來不及看清楚,那條光澤閃動的拋物線就像是一條兩頭起火的導火索一樣,由兩頭向中間急速收攏,嗖地一下也不見了。
「那……那是什麼玩意兒?」林三酒怔怔地問了一句。
「先回跑道上再說吧!」靈魂女王不客氣地尖聲叫了一句,白胖子又忙點點頭——白胖子與林三酒不熟,又受了她救命援手,再緊急的關頭,也一個字都不好意思催,只好等每一次靈魂女王出聲催完了,他再點頭表示贊同;幾次下來,大肉蟲倒是對他有了點好感,似乎已經決定不穿他了。
林三酒盯著身後時間的光影,將火箭速度調至中檔,再次朝跑道沖了出去的時候,她終於又聽見了那一道陰沉輕柔的嗓音。
「這個鉛球比賽我玩夠了,」他輕輕吐了一口氣,聲氣中含著微妙柔和的陰鷙感,「反正我也已經是擊倒人數最多的了。接下來,就由你們負責把鉛球全部拋完吧……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這道每一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到這兒頓了頓,似乎在聽誰的回答。隨即人偶師再次開了口,近乎溫和似的說道:「……還有三分鐘?那太久了。你們在一分鐘內把球都投完吧,我懶得再看這幫白痴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