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光頭男人的陰影襲來時,林三酒的睫毛還沒有來得及完成一次顫動,她就已經被特殊物品的效果給籠罩住了。
餘光一瞥之間,世界上的一切都彷彿突然慢了下來;水浪緩緩、緩緩地升高了,又過了好久好久,才一點一點地開始打出了浪花。就連浪花成形的速度,也是如此地沉滯緩慢,好像要等上無窮無盡的時光,才能看見它漸漸地白起來、跳躍起來。
眼前的河面上,唯獨少了那一個光頭男人的身影。
【人類的虛構想像系列】二號品【時間真的存在嗎?以及從這個問題展開的推論。】
此物品隸屬於「人類的虛構想像」系列特殊物品,編號02。本系列一共五件,名字長短不一,全部集齊之後也沒有驚喜。
時間真的存在嗎?
一百三十億年前,宇宙從大爆炸中產生了;三十八億年前,地球上開始有了生物;七萬年前,一種叫做智人的生物第一次行走在地球表面上。在智人出現以前,誠然,原子依舊組合分離,細胞依舊死亡誕生,潮水依舊升起落下……但是只有在智人之後,才出現了「時間」這一概念。從這個角度來看,它只是人類的一個虛構想像之一;時間並不存在,它是人類自創出來,對於自身及外界變化的衡量與描述而已。
假如一件事物是永恆不變的,那我們還能說它身上也有時間這個概念嗎?
同理,所有小說電影中涉及到的「時光倒流」,倒流的其實並不是時光,而是事物的發展過程,因為時間其實並不存在。
正因為它只是人類的一個概念,所以攪亂起來也特別容易。
本品正好能夠攪亂人類對於外界事物變化發展的感知,將使目標(最多僅限一名)出現隨機性的感知混亂,體現為「把握不住時間」了。
「他——人——呢——」
林三酒遲緩地張開了嘴,以一種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慢條斯理,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這句話;她或許還以為自己語氣緊迫、動作快捷,然而無論是那游泳的年輕人,還是白胖子,都又驚又疑地瞥了她一眼,同時意識到這個女人中了招兒。
然而他們什麼也幹不了——
因為一旦林三酒被拋入了混亂中、形不成威脅了以後,那個光頭男人竟沖著游泳的年輕人去了;在另一邊,數十上百朵雪白浪花也彷彿在同一時間興奮了起來,在響亮的水聲中朝他們急撲而來。
在林三酒的感知中,雖然周遭的事物突然變慢了,但她自己可還是一樣的行動速度;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感覺維持了多久,周遭事物又猛然加快了,唯有她自己卻又慢了下來——自我、外界、感知,全成了幾層不同的速度,亂鬨哄地攪在一起;眼前一切都快得簡直叫人猝不及防,彷彿一部錄像被按了三倍快進一樣,眼前的一切驀地成了扭曲的花紋。
她看不見那光頭男人去了哪兒,只是隱隱約約彷彿聽見了白胖子的半聲驚叫。
他的驚叫聲一閃而過,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之中聽起來彷彿只是白駒過隙,不值一提。林三酒茫然地浮在水裡,被波浪推得一晃一晃,空餘滿腹焦急,卻什麼也幹不了——她好像連自己動作的速度也控制不了了,在忽快忽慢、一團混亂的感知之中,她看起來有時像在夢遊,有時像在抽搐。
那光頭男人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朝游泳的年輕人一笑。
「真抱歉,我與你其實無冤無仇,只是這個比賽不好。」他低聲說了一句,隨即手臂從空中一壓:「下去吧!」
數朵浪花立刻高高騰起,「啪」地在空中碎裂成了無數細小水珠,細細密密、像霧一樣蒙上了年輕人和白胖子的臉。
由於主人陷入了一團混亂,意識力組成的屏障壓根沒起作用;水霧迅速漫進了他們的五官七竅、皮膚紋理之中,二人才剛剛一眯眼,緊接著就被什麼無形力量給猛然壓進了水下——
連一聲驚呼也沒發出來,那游泳的年輕人就被淹沒了頭頂,白胖子也跟著一起浸下了水。
他拚命掙扎,攪起了層層白浪,水泡咕嘟嘟地在水面上翻滾著;然而不管他們二人使出了什麼手段,那些打進了他們體內的浪花,卻將他們越拽越深了。
只要這二人一觸及河底,光頭男人就可以從這個比賽里脫身出去了。
眼看著河面上的水泡越來越小、越來越少,光頭男人輕輕哼了一聲,一抹臉上的水,轉頭沖向了林三酒——他有意將她留在一旁,不是因為要對她手下留情,而是惦記著她身上的特殊物品。
林三酒此時仍然陷在認知混亂之中:在她眼裡,她總算是瞧見光頭男人正一下一下、慢動作式地朝自己游過來了;只不過當他一揮手,數朵浪花從水面上也躍了起來的時候,她這才終於緩緩地抬起了手,叫了一聲:「放——過——他——」
光頭男人可沒有耐心繼續聽下去。
眼看著遠方河道上的時間,正破開水浪逐漸朝這個方向接近了,光頭男人一聲呼哨,浪花們立刻撲向了林三酒。
只不過這一次它們沒有化成水霧、鑽進她的身體里去。浪花們手牽手,將自己連成了一隻水圈,呼地一下束住了林三酒的身體——在她的頭腦里,她明明還有十分充裕的一段時間來做反應,卻偏偏在一眨眼間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水圈連接著河面,在她身邊像一堵水牆一樣沉重地壓在她身上,叫人絲毫動彈不得。即使是林三酒想要做出行動,手腳也受到了認知混亂影響,連速度都無法協調起來了——她眼睜睜地瞧著那光頭男人一把抓住自己,拽了一下牽引繩,二人當即「嘩啦」一聲,破開河面升入了半空,直朝著石柱頂端越升越高。
半空中的冷風像刀子一樣扎在林三酒濕透了的身子上,激得她不由使勁顫了一下,喉嚨里低低地滾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聲音。
那光頭男人瞥了她一眼,手像鋼圈一樣箍在她的胳膊上,攥得她骨頭生疼。
林三酒對身邊事物的感知越來越古怪了,甚至好像望出去的每一眼、看見的每一樣東西,都處於一個單獨的時間流速上似的——又一陣寒風吹落了她前額髮際的水珠,冰點子一點落在她身上,凍得她又一抖,模模糊糊地說了些什麼;勉強一抬頭,那彷彿被白霧壓在下方的石柱頂端,已經僅在咫尺之遙了。
當二人終於被塔頂的繩子拽上檯面時,光頭男人手一松,將仍然被牢牢包著的林三酒給扔在了石台上。他喘息了幾口氣,抬步走向石台中央立著的一根金屬桿——那金屬桿里還套著滑輪與繩索,正隨著光頭男人的步伐,沙沙地收起了繩索。
「什麼?」光頭男人忽然停住腳步,好像聽見了什麼似的,皺著眉頭轉過了頭。
趴在石台上的林三酒,不知說了些什麼——她現在的語音不僅僅是聽起來含糊不清,甚至節奏也非常叫人難受:往往前幾個字快得好像要咬舌頭了,後幾個字又突然慢下來,全無規律可言,導致她的話聽上去簡直像是小孩的囈語。
「你都嘀咕好幾回了,」光頭皺眉一笑,解下繩子,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你說什麼,我也不會放過——」
「你、你聽說過——」林三酒忽然尖銳飛快地爆出了半句話,隨即又慢吞吞地道:「三……百……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