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跑」字脆脆亮亮地喊出了口,震得白霧彷彿都晃了幾晃;木辛似乎早就找准了他們來時的方向,一把將靈魂女王推出去,自己也急急跟著它撲向霧氣里——
「消除,前頭那塊!消除!」
當集人這一聲砸在礁岩邊緣上時,木辛卻恰好在同一時刻猛一收腿,往後一跌,險之又險地從石頭邊兒上滾了出去。他喘了半口氣,一條胳膊垂在岩石下方——被他死死攥在手裡的,是靈魂女王后背上的一塊衣服。剛才木辛將肉蟲推出去以後,手卻抓在它的後背上沒鬆開;嬉皮士打扮的肉蟲此時正像塊板子似的吊在半空里,四肢高高往上舉著,僵硬得一動不動,緊張得任海水在它肚皮下拍打咆哮。
木辛早預料到集人會這麼幹了。
「快,起來,」他想將肉蟲拽上來,匆忙間胳膊卻吃不上勁。身後的兩個人可都反應過來了,在這一平方米大的岩石上,攻擊在眨眼間已經襲到。黑格爾的襲擊瞧不見、聽不著,只是隱隱意識到有一股氣流般的波動朝他們卷了上來;集人卻忽然掉頭就走,趁著他們交手,手腳飛快地在礁岩邊緣鋪下了一溜兒瓦片。
木辛萬萬不敢讓那股波碰上自己,他腳下踩住礁岩、死命往後一蹬,身體朝前一划的同時,感覺有什麼東西直直擦著腳板飛出去了。他剩下半口氣始終來不及喘,趁這個功夫趕緊一把將靈魂女王拽上岩石;卻覺後背上一陣辛辣辣的疼,原來是全給海岩刮破了,掛出了條條血道。
直到這時,黑格爾那一股波才忽隆一聲砸進海水裡——然而除了這聲轟響之外,卻連一個水珠也沒濺起。這片海水像是一塊被一刀劈開的大果凍,在某種看不見的高溫下,果凍兩邊兒迅速焦黑、萎縮、捲曲起來,漸漸矮了下去,像是沒有生命力支撐似的委頓了;底下的黃影、海藻都焦爛了,兩旁的海水驟然湧進來,吞沒了剛才那一片異象。
這要是打在自己身上——木辛很慶幸季山青不在這兒,見不到他被驚著時露出的一臉蒼白。
「怎、怎麼了!」靈魂女王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還有點兒沒弄清楚狀況。它的反應老是比旁人慢半拍:它以為它真是要往下一塊岩石跳的,結果沒跳出去又被拉了回來,它還得消化個一時半會兒。「你能力到時間了?」
木辛沒有功夫回答它。他飛快四下一掃,見集人頭也不抬,一路後退一路栽瓦片,緊張之下動作急得發顫;而黑格爾見一擊不中,也忙往後退了兩步,好像打算拉開距離再來一次。
黑格爾沒中過靈魂女王的招數,不會心生警惕。「女王,他交給你了,」木辛匆匆交代一句,轉身撲向了集人——更確切地說,他栽下的那些瓦片。
靈魂女王雖然聽話,但性子很固執:「你還能不能再來一次能力了?別藏著掖著的了,用完了拉倒!」這句話一說,登時叫兩個人都抬起了頭。黑格爾冷笑著說了句,「誰會再上當?」;集人卻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木辛苦笑一聲,一腳踏向了瓦片。
他要是有那種「像末日世界一樣影響進化者」的能力就好了!
當然,說他完全沒有也不對——那種能力,他恰好只有一個殼。
【虛張聲勢的智慧】
為什麼人類在受到驚嚇時會起雞皮疙瘩呢?
因為這是一種基因中攜帶的動物本能。通過毛孔的鼓起,毛髮會跟著直立起來,在人類仍然是渾身披毛的黑猩猩時,這樣做可以使自己的體型看起來更大,更容易使敵人知難而退——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恐嚇手段。
當然,就算人身上還有很多黑毛,這樣的恐嚇手段也行不通了;本能力,就是虛張聲勢的高級版本。
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心靈深處一定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當然也有人稱之為慫。為了能盡量不捲入鬥爭傷害之中,如何有效地嚇退敵人就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課題了。
這個能力變化多端,可以由能力主人決定自己展示出一個什麼樣的外觀:打個比方,如果能力主人騙對手說,自己擁有綠巨人一樣的能力,他看起來就會擁有一個綠巨人的外貌,並且會獲得比往常稍稍強壯一些的體力,用於證明自己。當然,這種用於證明的效果是暫時性的,只能維持三到五秒,最終還是要走上威脅恐嚇欺瞞哄騙的正道。
所以閑著沒事的時候,最好多想幾個震懾人的能力,免得書到用時方恨少。
「咦?」靈魂女王一邊躲開黑格爾罵罵咧咧的攻擊,一邊好整以暇地驚奇道:「所以他們兩個剛才就算不比賽,你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黑格爾剛才如果第二次違規,我就拿他沒辦法了!」
木辛的回答中都浸透了焦躁——他發現那些瓦片一沾著地,立刻像是生了根;不僅連個裂痕也踩不出來,甚至連挪也不挪動分毫。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馬上掉頭去迎擊阻攔集人的行動;然而他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對方已經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他嘆了口氣,站停了,注意力緊緊地抓著集人。
他已經將自己鯰魚似的一張臉重新遮住,甚至還用布條捂住了口鼻——這一點顯然是為了防範靈魂女王——儘管木辛幾次阻擊他,他還是像掙命似的一邊抵抗一邊繼續,終於勉強在礁岩邊上鋪下了一圈稀稀拉拉的瓦片;儘管有的瓦片相隔如此之遠,看起來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圈。青瓦在霧氣里濕潤朦朧,好像一塊塊潤著光澤的魚鱗。
他臉上的布條叫黑格爾打了個警惕,一直小心地與靈魂女王保持著距離,竟然到現在也還沒昏過去。此時看著身邊一圈歪歪倒倒的魚鱗似的青瓦,幾個人都不由停下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黑格爾粗聲粗氣地問道,「把我也包圍在裡頭是什麼意思?」
集人站在瓦片圈的另一頭,離二人一蟲遠遠地笑了一聲。
「我早就想把這個拿出來了,一直沒下定決心,總覺得時機不到,不能打草驚蛇。」罩帽的陰影下,他臉上兩塊垂肉一晃一晃地,「嘿,沒想到事情就怕辦。我這麼下狠心一弄,也弄完了。」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蹲了下來;集人站在瓦片圈外的一小塊地方,伸手摳住礁岩邊緣,好像生怕掉下去似的。
「你們這麼楞著,大概還沒明白過來。」他說話的時候,靈魂女王是頭一個踉蹌了一下的;緊接著,木辛和黑格爾也突然腳下失了衡,身子搖晃幾下,終究還是咕咚一聲滾倒了——不是他們的平衡力不強,而是因為這塊礁岩正在慢慢地朝一邊傾斜著立起來。
「鋪上瓦片的,不就是房頂嗎?」集人摳抓著礁岩,手指都白了,喘著氣笑道:「放心吧,就算你們死抓著不放,只要再立過來一點兒,把你們都泡在海里就行了。」
他最後這句話早就淹沒在了黑格爾的罵聲里,誰也沒有聽清楚。
「真沒想到,我竟能一下子扔進去三個。」
礁岩越來越直,從三十度、四十五度,漸漸地就快要變成九十度了;集人穩穩地趴在頂端,另外二人一蟲卻正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任他們怎麼努力、怎麼掙扎,無奈礁岩上沒有個就手的地方,眼看著就要掉進海里去了。
「女王,你不能將他弄昏嗎?」木辛一腳蹬在半個瓦片上——剛才他還嫌這瓦片不挪動,現在它反倒暫時擋住了下滑之勢:「黑格爾,你打他啊!」
「太遠!」肉蟲掛在一塊凸起上,搖搖欲墜。
「能打早就打了!」黑格爾勉強抱住了礁岩邊緣,一雙胳膊被磨爛了,鮮血淋漓。
海面離他們只有幾十厘米遠了,黃影清晰可見。木辛倒是有辦法,只是他雙手不敢放鬆。
「你們兩個,能不能撐住我一會兒?只要幾秒就夠!」他頭也不敢低地高聲叫道,心裡最不放心的還是黑格爾。「我有辦法將他打下去!」
「那還不趕緊的!」局勢幾次變化,如今黑格爾又成了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與靈魂女王挪近了點兒,各自伸出手臂,吃力地將木辛的身體抵在石壁上。木辛一條胳膊獲得了自由,立即飛快地套上了人魚尾巴。
「你幹什麼——」他身邊的一人一蟲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木辛充耳不聞。
人魚尾巴一瞬間捲起的水柱,眨眼就衝上了高空,轟然一聲砸在頭頂的岩石邊緣;伴隨著隱隱約約的一聲慘叫,海水霍然四濺,集人撲通一聲掉進了海里;海水和無數滑溜溜的黃色液體撲騰著、跳躍著,淋了幾人一頭一臉,又迅速從身上滑下去、落進了海里,卻彷彿連空氣中都充滿了它們興奮的嘶叫。
「那……那小子終於死了?」靈魂女王好像還有點兒不敢置信。
「掉進海里去了,」木辛覺得渾身都像虛脫了似的;假如集人又不知怎麼逃得一條活路,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再戰鬥下去了。「礁岩這樣立起來,我離海水近了,倒是方便用魚尾捲起水柱攻擊人。」
如果還是在一塊平平的礁岩上,只怕木辛這邊剛一貓腰,後邊就得跟上來一腳。
礁岩終於停止了傾斜,靜立在水中不動了。三人取得了暫時的平衡,都鬆了口氣,各自想辦法爬回頂端去;也不知道耗費了多長時間功夫,海水裡突然「嘩啦」一響,差點叫神經緊緊繃了一天的木辛叫出聲來。
「宙斯!」先爬上去的黑格爾張望著叫道,「那小子變成宙斯了!」
木辛一驚,還來不及說話,卻只聽白霧中不知是哪兒,又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和——和——聽起來像是皮革摩擦時的「吱吱」聲。
靈魂女王突然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