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偶師沖向了最高神的時候,林三酒也動了。
只不過她是往另一個方向去的。
當然,以她的狗刨速度來說,她還沒有游出去多遠就被後方的人偶師發現了;在他「你幹什麼去!」的怒喝聲里,林三酒充耳不聞、不屈不撓,仍然在拚命朝那一個站著幾個獃滯「林三酒」的方向沉浮撲騰。只是在茫茫海面上沒有參照物,不管怎麼咬牙努力,面前那一截海域也始終不見縮短。
「你臨陣脫逃可不行!」靈魂女王甩著肉尾,遠遠地也朝她叫道。它好像暫時還沒發現遠處的「林三酒」們,一雙眼只死死盯在最高神身上,「你不穿衣服,我穿你!」
在它高聲威脅的時候,人偶師倒是再也沒有功夫開口了;從身後的聲響聽起來,他與最高神似乎已經交上了手。
「你們先撐住!我馬上回來!」
林三酒氣喘吁吁地喊道。她本來就談不上什麼泳技,身後二人的戰鬥一響,她頓時更加寸步難行了:海浪喧騰著轟然站立了起來,卷著她所在的水域高高升入了半空;不等她揮起胳膊,這堵十幾米的水牆又重重砸落了回去,一下子將她砸進了深深海底。她剛才千辛萬苦游才出去了一段距離,在轉息之間就又被沖了回來,差點沒能浮上海面。
「她倒是聰明,」
幾分鐘以後,當她終於掙扎著吸入了第一口空氣時,海風將最高神不知在哪個方向的笑聲隱隱地吹進了耳朵里。他氣息平穩、笑意盈盈,聽著不像正在被人偶師攻擊,反倒像是正在做水療:「她比你有自知之明多了,知道不應該來攻擊我。」
他的對手什麼也沒說,也許是無瑕發聲了。
林三酒抹了一把臉,眼睛半眯著,因海水而刺痛得沒法全睜開。使勁揉了兩下眼角,她緊緊抿著嘴唇,一眼也不回頭看,繼續朝剛才那個方向遊了過去。
被剛才的巨浪一掀,原來海面上的浮屍都被沖得遠遠近近、七零八落了;林三酒眯著眼睛找了幾秒,卻始終看不出來自己的目標在哪兒,不由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世上那麼多鮮艷顏色的衣服她不穿,偏偏穿個黑色的背心;現在這麼多具屍體都在海水中泡著,顏色儘是一片烏沉沉,簡直不知道哪一具才是她要找的。
然而她的運氣比想像中稍微好點兒——剛剛朝前方遊了一會兒,林三酒就知道自己蒙對了。
兩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林三酒」,好像忽然醒了過來,雙手撐著海面一跳,就從水裡躍了出來——那副模樣,就像她們是從地洞里跳出來的一樣。她們似乎也放棄了「自己才是真正林三酒」的念頭,面無表情地踏在起伏的海浪上,一步步迅速向她接近。
媽的。
林三酒飛快地從她們小腿之間的空隙里,往後瞥了一眼,隱約瞧見水面上正飄著一具浮浮沉沉的屍體;只是匆忙之間不等她看清楚那屍體的脖子,對面一個女人已經張手朝她抓了下來。
「你已經完全放棄了扮成我嘛,」林三酒嘆了口氣。
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女性面孔,冰冷冷地沒有一絲神情,像一具睜著眼睛的屍體。但對方手掌心從空氣中按壓下來時激起的氣流,很顯然說明她不僅不是一具屍體,而且正全心要把林三酒變成一具屍體。
別看養人們的記憶被擠壓碎了,但對能力的操控卻好像已深植入骨。
那手掌划過的地方,似乎在空中腐蝕出了一條真空軌道;那一長條軌道剛剛出現,四周的空氣就瘋狂地涌了進去,試圖填補它留出來的真空——林三酒哪敢讓那隻手掌將自己的頭臉也「真空」一下,一縮脖子,故技重施,「咕咚」一聲又躲回了水下。
但是這一次,她面對的是兩個敵人。
黑沉沉的海水驟然幽閉了視野,填滿了耳朵,不僅光線昏暗,一切聲音也都在海水中被浸成幽幽的、遙遠的、空空的模糊音節;正是因為這樣,當林三酒察覺到身後同時也潛下來了一個女人的時候,已經晚了。
「防護!」意老師叫了一聲,在她匆匆忙忙打開防護的時候,身後海波一盪,兩個什麼巨大的東西也一左一右地衝來了林三酒的身旁兩側。
【意識力防護】能擋住部分攻擊,但對這一種招數卻全無辦法:因為那兩隻長達兩米的黑色巨鉗,正好將她全身都緊緊地夾在了中央——林三酒被壓住了胸腹,頭昏腦漲下急忙反轉過右手,按在那雙冰涼巨鉗上及時發動了【扁平世界】。
對於送上門來的特殊物品,她可不——
嗯?
【扁平世界】一連發動了幾次,然而巨鉗不但沒有化作卡片,反而冷冷硬硬地加重了力道,彷彿要擠碎她全身的骨頭一樣。林三酒只覺眼前全是金光點點,艱難地扭頭一看,發現原來這兩隻巨鉗竟是從身後那女人雙肩處探出來的,看上去應該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太好了,」意老師幾乎要鬆了口氣,「你正好可以用畫風突變——」
她說到這兒,自己也發現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用不了。
因為林三酒剛才試圖躲避時,正好將一隻手卡在了左側巨鉗的開合處,被死死地絞住了。她手腕勉強只留了一半在外頭,手掌懸在海水裡不上不下,卻碰不著巨鉗;林三酒急得一張臉都白了,手指尖被卡得徹底沒了血液流通,即使她使足了勁兒往上伸,卻始終也夠不著鋼鐵般的鉗子殼。
她還沒來得及試第二次,第一個女人已經從水上探下來了一張臉。
林三酒困在水中,一身戰力已經去了一大半;最糟糕的是,她就算叫出了特殊物品也沒用——她現在雙手連動都不能動,叫出來的東西又要怎麼用?眼看那張屬於自己的臉越沉越深,她也越來越心焦如焚。猛一咬牙,她甚至沒有給自己多想,已經一狠心撲出去了一股意識力。
這股意識力既不是朝上,也不是朝後的。意識力在水中受阻,威力早就消了十分三四;但是想用它來傷敵不行,用於自損倒是足夠——林三酒一狠心,在第一個女人徹底沉下水裡的時候,也用意識力包住了手掌;硬生生一折,她將自己的掌骨從中折斷成了兩半。
即使身處冰冷的海水裡,林三酒也能感覺到自己額頭上驟然滲出來的熱汗。她一眼也沒有朝那女人看,緊接著用意識力將那隻軟軟的斷掌一推,這一次,她終於同時用兩隻手碰著了巨鉗。
海浪轟然一震,在無數遠遠散開的餘波中,鐵渣子一樣的鉗殼碎末、血液、絲絲縷縷的黏液、骨末和肉碎,在一個呼吸間的功夫已經鋪滿了這片海域。從這一片噩夢般粘稠沉重、布滿碎片的水後,林三酒雙腳一蹬,疾箭似的朝第一個女人撲了過去——那女人一驚之下,立即抬起手掌又朝她按了過來。林三酒一低頭,借著水流托起的力量,在她碰著自己之前,提早一步把完好的手按在了她的胳膊上。
她的運氣比剛才的養人好得多,她沒有化成千萬碎片,反而像是一隻火箭炮似的「騰」地衝出了海面,遠遠地消失在天邊的白霧裡;過了好一會兒,才隱隱「叮」地一亮。
林三酒急忙使勁向上蹬水,剛一露頭,就狠狠地往胸腔里灌了幾口空氣。
一見那二人失利,遠處另幾個「林三酒」登時像是驚醒了的看家狗,二話不說也跳上波浪,大步朝她跑了過來。不過,林三酒應該還有點兒時間——剛才水下的戰鬥其實僅僅只維持了二三十秒;另外幾個「林三酒」距離還遠,人偶師大概也還能再支撐一會兒,起碼能撐到她從那具屍體上拿下項圈。
正如她所想的那樣,接下來最困難、最叫人覺得不好下手的部分,只剩下「砍下那養人的頭」這麼一件事了。
「對不起,」她用意識力抓住那具男屍,還完好的右手上攥緊了一把刀。那男人雙目緊閉,表情安詳,看起來像是在休息;只是此時的刀鋒已深深地陷進他頸部皮膚里,從切開的口子中,卻沒有血流出來了。「你替我丟了一條命,我卻要毀你屍首……我會將你的屍身下葬的。」
她閉了閉眼睛。身後那些「林三酒」踩水而來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快切!」意老師喊了一聲。
當林三酒重新將【皮格馬利翁項圈】拿在手裡時,那具男屍也已經變成了兩張卡片:身體一張,頭一張。她迅速收起卡片,將項圈在自己脖子上一套,「嗑噠」一聲,項圈老馬識途一般地重新扣緊了。
「人偶師!」
項圈一扣緊,林三酒頓時有了底氣。「我現在可以——」
她原本是想說,她現在可以用數據體的手段來對付最高神了;然而她在水中一轉身,卻忽然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
人偶師黑沉沉的影子此時正倒在海面上,即使離得這麼遠,好像也能看見他渾身不住發顫。